芝麻开门
他闻言,眸中的笑意似更温柔了几分,伸手将她的颈旁一缕鬓发挽到了耳后。
意识到他做了什么时,已是不及反应,只好略局促地侧头避开了他的目光,仿佛含羞带怯的姿态惹得侍立一旁的婢女们都抿嘴偷笑。
谢微心里有着说不出的别扭,方才的画面让她一瞬间几乎有种错觉,他伸手是想摸摸她的头……嗯,家中养过小狗的都懂的。
一晃神的功夫,青年又说了句什么她没听清。
转回头,目光中带着疑问。
他含笑道:“我官居六品,年俸不多,方才传话让忠叔取来,以后全都交予夫人掌管。”
谢微一呆,这么犯规?……她这位名义上的夫婿,是不是段数太高了?
眼前的青年眉宇清正,风采卓然,谢小姐的双亲千挑万选的贵婿身上,显然寄托了爱女成痴的二老对掌上明珠人生美满的美好祝愿,期许着小夫妻俩婚后琴瑟和谐,比翼双飞。
却与她的愿望背道而驰。
她无法接受与一个陌生人共效于飞、相伴余生;正如对坐的青年,年华正好,怎会没有憧憬过理想中妻子的模样?
其人文采风流,温雅蕴藉,想来一个俗气的女子是入不了他的眼的。
入不了他的眼,那是再好不过了。
若能彼此相安无事,借他的户籍托身,悠闲地过着单身狗的生活,才得美满人生。若按现代人的方式,双方能开诚布公地谈一次,从今往后各取所需,互不招惹,当然是好。然而不用第六感警示,理智也能告诉她:这是作死。
还是得从长计议,不可一蹴而就。
联姻乃是结两姓之好,若是闹过头了,结亲变成了结仇,后果也许不是她能承担的。
眼下的相处之道,惟有相敬如宾,哪怕是冰天雪地的冰,只要面子上过得去,她是不在意的。如内外之别,泾渭分明,不刻意怠慢,也不投其所好。若他觉得彼此志趣不投,渐渐心自然淡了。
毕竟古人道娶妻娶贤,才貌志趣都放一旁的,媒人也不能保证称心如意。只要她不被寻了大的过错,一般的厚道人家,敬重体面总是有的,即便无后也未必会休妻。即便当真和离了,只要不是她品行上的过失,不给家人蒙羞,一个人的日子也照样过。
推想在古代的人生轨迹,若没有大的变故、不可预估的风险,至少能保证物质富足、吃穿不愁。
当然,她内心并未觉得会在古代过完一辈子,然而留下一堆烂摊子给别人,不是她的行事风格,如能做到还是预想周全些。
不一会儿,陈忠就来了。据说这位是姑爷家的老人,已有六十多岁了。听到通禀后,就立即被请进来了。
忠叔带来了他家大人所有的积蓄,尽数在这儿了,就连一个铜板都没有落下。
他向夫人正式见礼后,又回话道,按他家大人的吩咐,文房已在整修,夫人还有什么想添置的,或布置上的要求,尽管吩咐他去办。
谢微看向身边之人,视线一触即收,想:回府之后,见她之前,只怕今天府中发生之事,他早已了然于心了。
高手过招,一出手即了然于心。直到此刻意识到面对的是什么级别的对手,才恍悟或许早已犯了轻敌大忌。丫鬟们还躲在她背后偷笑,为姑爷的贴心而欢欣鼓舞,一时间连昨夜旧账都暂时失忆了,殊不知她们小姐已经一败涂地。
感谢现代的重压历练,让她心思浮动之时,还能从容镇定地作出反应:“有劳了。此事非一日能竣工,倒是更深露重,文房需多添置两床被褥……”她转头对着自己的夫君,盈盈笑道:“还望多保重身体,方能为社稷尽忠。”
一句话,令青年一双含情目营造的旖旎氛围荡然无存。
丫鬟们都以为听错了,却不能质疑,亦不敢不遵吩咐。如陈忠之辈,当然会犹疑是以退为进的后宅手段,但瞧着夫人已随口吩咐着丫鬟们搬出被褥,神态认真,而无半点依依不舍之情。
唯有一直含情脉脉地看着谢微的青年,反而最是从容自若,并未做纠缠,依然噙着浅浅的笑意,礼数周全又不失含蓄地告辞了。
谢微未在意他的离去,而是在想,她这一天的言行破绽明显吗?
当然无人能回答。若真论她的行事,落在有心人眼中,看似散漫不经心,却颇为有趣。
首先还是从清点嫁妆说起。
谢微从红木匣中取出那叠银票时,瞧了瞧最上面那张的面额,想的是这不像正经朝代正经官方发行的流通货币,倒适合武侠小说中四处浪荡的游侠们,随手塞一卷在靴筒里,还埋怨影响了自己决战时出手的速度。
倒是没有立刻清点数目的冲动,一是她没有银行职员的点钞神技;二来,真当着那几个丫头的面数银票,只怕人设瞬间要崩。
心念稍转之间,就听子衿照单念出了“银票五十张,共计白银五万两。”
其后心情不必赘诉,随后是房契地契诸如此类,她的陪嫁中有两个庄子,另有四间铺子,分别为:首饰,胭脂,古玩,字画。
首饰胭脂都好理解,但后两家作何解……谢微想,难道这小姐不止是普通的爱读书?
余下的四个奁具里皆是首饰,不同于她的妆台上摆着的那些平素心爱的,都是为她出嫁特地赶制的,琳琅满目,今年京城里最贵重最时兴的首饰,说不定这里面一样不缺。
谢微到底是女生,总归是有几分好奇心的。面上虽克制着,却还是略略地描了几眼。不外乎金银珍珠宝石之类,几乎都是成套的,比寻常一副头面多上几样,发梳钗环手钏镯子乃至额饰颈饰腰饰一应尽有。
谢微特意留心了两样:一是翡翠,陪嫁之中并没有见到,但她的妆台上有件旧物,乃是一对翡翠手镯,色泽甚为可爱,品质堪称上佳。然而对比着来看,更像是给小女孩玩的新奇漂亮石头,不似身价贵重之物;另一样是点翠,并未得见。
珠宝首饰,想要有众人争相竞逐的身价,稀缺度与流行性缺一不可。如在现代营销下,多有一场炒作后身价万倍的例子;而在引领潮流之前,纵有价值也可能无人问津,所谓有价无市了。
古人重玉,尤其是白玉。而翡翠似乎是清中后期才受到追捧的,点翠亦是清末渐渐由宫廷流向民间,以至需求量遽增,令翠鸟绝迹。她虽有猜测,来到的时代与真实历史如同平行空间,然还是忍不住在细微之处上验证,以推测此时的社会发展面貌。
嫁妆单上,最后还列了一项:珠玉二十四抬。简单的几个字,却让人想象不出是多大的手笔。单从这二十四抬珠玉的明细另外造册、厚度远胜嫁妆单总册看,数目就令人咋舌了。
这座宅子本是姑娘的娘家置办的,特意在主院里造了个秘密的藏宝库,暗门在主卧的一面挂着书画的墙上。布置新房时,那二十四抬嫁妆已完好地安置在了密库里。
谢微没有去翻看册子,信步带了丫鬟们,欲先开启宝库一观。
见姑娘似乎心情明朗些了,子衿笑吟吟地凑趣道:“姑娘以前可不耐烦看这些。”
谢微看着她,微微一笑:“不当家不知油米贵。”
子衿但觉眼前一亮,感到姑娘似恢复了平日里的生气,还未等接话,静姝已取了匣中钥匙,打开了了门锁,库门却纹丝不动。
蕙丫头指着那暗门道:“你看中间那图案。”静姝仔细看去,果然有个凹槽与钥匙一致,试着将之嵌入,库门缓缓开启了。
原是一道石门,重逾千斤,难怪人力无法撼动了。
面对未知的宝藏,谢微心中也有作猜想。若论古人的炫富技巧,印象深刻的是石崇王恺斗富,三尺高的珊瑚树铺满地,一室光彩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