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第二十九章
陈渝回到宿舍的时候,林芃菲还在为刚才篮球场上的冲突愤愤不平,他生气的表现就是不断地找人倾诉不满,一会拉着佟展寻求赞同,一会又趴在彭钰的床边喋喋不休,连到他们宿舍串门的同学,也要被拉着听他从头到尾讲述一遍场上的经过,仿佛他是受了莫大的委屈,孜孜不倦地想从别人身上找到感情共鸣以获得安慰。
彭钰纳闷着问:“刚才吃亏的是那个黄毛,又不是你,你气愤什么?”
林芃菲瞪着眼睛说:“还敢让我吃亏?那黄毛,光是看到他蹦跳的那两下子,我就有气,屎痞癞子似的。”
陈渝因为晚上要参加演讲协会的活动,五点钟左右的光景就准备去食堂吃晚饭。他给罗文雁打电话说明了情况,罗文雁怪他去食堂太早,她说她一点也不饿。
陈渝说:“你不饿我就自己先去,吃完饭我要提早去教室准备了。”
罗文雁有点不开心,说:“你们又不是完全脱稿演讲,按照你以前的积累,完全应付得过来,何必去得那么早?就陪我吃完晚饭再去吧。”
她知道,陈渝一向对于时间有着精雕细琢的功力,她只是偶尔会觉得,在他的生活安排中,自己仿佛被挤在了那些闲杂的时间里。然而,她通常还是会知趣地不去干扰他,对他的时间不以身份徇私占用。
陈渝坚持说:“演讲是最容易过时的东西,上次使用的技巧、类比、修辞,被其他两三个同学再一使用,就成为很老套的了,要不断打开思路,学习新的方法和技巧才能引人注目,这也是演讲的精髓。”
罗文雁无奈地说:“好吧!”陈渝从来不会对她撒谎,她只幽怨地说:“那你《文学原理》的书怎么给我?上次自习完收进你的书包里了。”
陈渝说:“我让彭钰带给你吧,他上课的教室刚好在你隔壁。”
陈渝离开宿舍前把罗文雁的课本给了彭钰,并叮嘱他一定送到。彭钰对他比了一个“ok”的手势,就继续看小说了。
彭钰吃过晚饭,很早就到了上课的教室。对他来说,早到和晚到没有任何区别,他无论站立坐卧,手上的姿势也就只有一个——捧着mp4看小说。他下宿舍楼梯的时候在看小说,去食堂的路上在看小说,吃饭的时候在看小说,从食堂去教室的路上也在看小说,到了教室自然还是看小说。
等到快要上课的时候,他一拍脑袋才发现,陈渝托付他带给罗文雁的书忘在了宿舍的桌子上。他心里一咯噔,觉得好像犯了个大错误。在他心里,罗文雁一直是学院里很“厉害”的角色,对罗文雁,他常常感到有点害怕,像是小时候面对严厉的老师时候的那种害怕。
他在紧张之余又想到林芃菲跟他一起选了这个课,还让他帮忙占座位,就松了一口气,打电话给林芃菲,叮嘱他一定把罗文雁的书带过来。林芃菲满口答应,他心情稍一平复,就继续看小说了。
林芃菲选这个课,完全是因为上课和复习的资料可以直接从彭钰那里拷贝,免去自己整理的麻烦,考试的时候又能“借鉴”,不光这门课,他其他很多选修课也是照着彭钰的课程复制而选的,尽管彭钰在课程成绩方面也一向囊中羞涩,但他对彭钰说他一点也不嫌弃,还说这是伟大的值得歌颂的友谊。
林芃菲不光在考试上对彭钰很信任,在情报这项技艺上,他对于彭钰的表现也很认可,他自认为老师点名的时候,他可以在“一泡大便的时间”内从学校的任何位置赶到教室,然后以肚子不舒服向老师解释缺堂的原因。因此,对于选修课,他大多数时候都是想不来就不来,想来也不来。
快上课了林芃菲也没见着踪影,罗文雁在教室门口急得直跺脚,不断催促彭钰给林芃菲打电话。
彭钰站在罗文雁身边像个犯了错误的幼儿园小朋友,紧张得出了一头汗,可恨电话就是打不通。他不敢拿眼睛看罗文雁,只是一遍一遍地拨手机,又一遍一遍地被告知无人接听。
上课铃声响了后,罗文雁招呼也不和他打一声就去上课了。彭钰也只得收了手机,愧疚地回自己教室。
下课后,罗文雁一看到在教室门口等她的陈渝,就开始跟他抱怨,责怪他没有给她送课本过来。
陈渝说:“这事怪不得我,先是彭钰忘记了,后是林芃菲不靠谱,我怎能想到他两个会同时出错?”
罗文雁仍旧不开心。如果在平时,没有课本她也能用笔记记住课堂中大部分的内容,可偏偏今天上课的章节是她一直薄弱的,她提前做好了预习,并且把疑问全都记在了课本上,因此没有课本上课让她有一种强烈的丢失了贵重物品的感觉,那感觉又让她一整堂课都心神不宁,导致课堂笔记也记得乱七八糟的。她埋怨着对陈渝说:“老师让对照课本跟着他的讲解走,我什么也没跟上。”
陈渝不明所以,看着罗文雁被一堂普通的选修课折磨得情绪低落,感到怫然不悦,不耐烦地说:“谁还能不碰到点意外!也就是一节课,没有书也照样能听老师讲课照样能记笔记不是吗?”
罗文雁正觉委屈,本以为陈渝会安慰她几句,但他却疾声厉色的,让她更加气急攻心。她觉得男朋友根本不懂维护自己,也不懂安慰人,她在他面前根本不如他的演讲重要,泪水瞬间就涌了出来。
陈渝看着罗文雁的泪水,感到一阵厌烦,他又进入了那种久违的又心慌又手足无措的处境中。他本来没想惹她生气,此刻又不肯屈身去安慰她,顿时也没了主张,只不冷不热地对她说:“你不要哭了,我送你回宿舍吧。”
罗文雁怪他不施安慰,还要把自己推回宿舍生闷气,因而越发委屈,一时怒起,甩开他自己回宿舍去了。
第二天,他们俩一起吃午饭,见了面,罗文雁摆出一副学业爱情皆可抛的表情,也没有很生气,也没有很开心。陈渝当做什么都没看见,带她到食堂帮她买了一份肉片炒平菇盖饭和一份菊叶蛋汤。
罗文雁坐下后,仍是一脸怒容,说菜太辣,油放多了,又说米饭太硬,汤太咸。她其实只是想让陈渝说两句好话给她听,好让她昨天生气的身段有个台阶下。
她不常无理取闹,只是偶尔,或者特定节日的时候,她因为被周围人的欢庆行为影响,难免有一些身份之感,觉得自己不应当那样冷清,会和陈渝闹一闹。但陈渝总是很冷淡,那种“没有必要”的姿态不像是解释,而更像是对她“怎么会有这种诉求”的回击,她因此也就更加恼怒,然而却也不会和陈渝大吵大闹,不过自己委屈一阵子,仍旧平复如初。
陈渝看着那肉片炒平菇里根本没有辣椒,汤里也没有几滴油,对罗文雁的反应不置可否。他对罗文雁心情不好或者碰到问题的时候就挑三拣四的态度很不能接受,认为那是故意寻事生非。因此他只是安静地吃饭而不去招惹她,他认为这已是自己对她的宽容了。他已经总结出了经验,在这种时候绝不和罗文雁争执,因为罗文雁非但不会觉得他有理,而且只会用意气跟他吵闹。
陈渝能够感觉到,此刻让他们关系平复下来的方法只有去讨好罗文雁,罗文雁似乎也一直在暗示他这么做,但他又不想违心去认错,他说服不了自己去为罗文雁的错误埋单。他在甜言蜜语上的表达一直很僵硬,不肯屈尊,又没有更高明的方法,于是只能与她僵持着自顾自吃饭。
罗文雁心里也闷闷不乐,她想:你不来道歉,也不主动说话,只顾吃饭,我可没有心情陪你吃饭。她于是故意让碗筷碰出响亮的声音,以此引起陈渝的观注。看到陈渝面如死水的反应后,她更加郁闷,心头无名火烧起,怒哼了一声就起身回宿舍去了。
陈渝本来约她吃饭,也揣摩着与她和好,看到她这副面孔和表现,没有一点公平谈判的意思,他心里不爽,也不去追她,把手中的食物吃得更凶了。
又僵持了一天,两人仍是没有联系。
罗文雁没心情去自习室,只在宿舍里做着作业,却始终心绪不宁。因为心中有气,连带陈渝的其他一些毛病也都混乱地出现在她脑海中,譬如陈渝总是对她的爱好以及同学、朋友缺乏感情,她向他欢欣鼓舞地介绍她们的时候,他都表现出一种漠然。他似乎不能认识到,她不光是她,她是她的社交、她的信念和她周遭一切的综合。
她觉得他有时候太过于独立,他的时间逻辑也太过单一,以至不能意识到,时间之外还有时间。
她曾经怀疑,陈渝一直在心底就不认同她的爱好或朋友圈,可是她渐渐发现,他对于自己的朋友圈也不认同,他不喜欢林芃菲的张扬,不喜欢彭钰的天真,不喜欢张甫元的执着,不喜欢佟展的狐朋狗友,他心里似乎一直都住着一个孤寡老人,不关心任何事,也不与任何人交往,每天醒来睁开眼,这个校园里就只有这一个人,他一个人佝偻地洗漱、吃早饭、走路、上课,其他人都是不存在的,他只与那老人相依为伴。
陈渝对人情世故留恋的淡薄是她始料未及的,也让她备受煎熬。曾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他正朝着背离她的方向越走越远,他们在逐渐扩张的生活宇宙里即将失去引力,变得脾气千差万别,秉性大相径庭,初衷南辕北辙,生活态度天各一方,分明他们两个就要成为两个不同世界的人了。
但是她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把它塞到心里最底层的角落里。她说服自己,她与陈渝之间不过是沟通不畅,那些猜测都是莫须有的。
她知道,就像张爱玲说的,再好的红玫瑰或白玫瑰,时间长了,也会变成蚊子血或饭粘子。她很清楚并确信一件事情:很多时候的计较都是一念之间的错觉。她不能让自己被执念误导。
正出着神,听到宿舍里一个舍友在和男朋友打电话,一会嘘寒问暖十分关怀,一会有说有笑相互调侃,一会又聊得不快,夹带几句怒气怨言。
罗文雁抚景伤情,怒气伴着委屈就去了一半。她想,恋爱自来是这样,谁都不可能一帆风顺,又知道自己并不完美,通常看到别的女生的优点,就想着自己也需要变得更好一些,看别人细致,会照顾人,她都记在心里去默默消化。
到了晚上,她忍不住发个消息给陈渝说:“我们出去走走吧。”
陈渝回复道:“去哪?”
“去操场吧。”
于是两个人约了在学校操场见面。
天色已经黑了,足球场上还有几个男生趁着路边昏黄的灯光在踢球,田径跑道上零零散散的有一些学生在散步。他们俩就跟着散步的人群,在跑道上轻轻晃荡。
走了一会,起了点风,两人就坐到了操场边陈渝曾向罗文雁表白的青石台阶上。
罗文雁心情相对前两天明朗了许多。她的脾气来去都快,生气通常都是兴头上闪现的一个念头,并不会像陈渝一样,把成败荣辱都参杂在里面。她因此先放下姿态,主动道歉说:“我不该和你生气,虽然没有课本上课让我浪费了两节课的时间,但是这个错主要不在你,我该和你好好说话,不该任性走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