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乌市
侯磊三岁那年家里发生了一件大事：他家的驴被人偷了。后来侯磊他爸老猴子去赶集的时候碰巧看见了，当街争执了起来，拉扯着那个人去了派出所。最后老猴子莫名其妙被抓了起来，要让他在监狱里蹲三个月。这头驴在他们家几年了，村上的人都见过，村里的老学究写了份状子，证明确实是他们家的驴。家家户户签字画押递了上去。后来被退回来了，改成一个月。老猴子蹲监回来那天，偷驴的那家在外乡找了许多青壮年，他们知道老猴子家没啥人，也没啥硬亲戚，叫嚷着围着他们家要打他。村里的连峰大哥看不下去，脱了衣服要跟他们拼，老猴子蹲在矮墙头上憋屈地哭。自家的驴被偷反倒把自己关进监狱去，真是要把人欺负死。
侯磊打小体质不好，经常生病。别人家的娃娃都是胖嘟嘟的，他却干巴巴的，邻居们都怕养不活。也不吃奶，他妈妈就把馒头掰碎，挤了奶水泡着拿小勺子一口一口的喂给他吃，一边喂一边自己偷偷抹泪。经常大半夜发烧，不管是刮风下雨还是寒冬腊月，他妈妈抱起就往镇上的卫生室跑，邻居们开玩笑，村头的狗一叫，就知道你家娃又发烧了。庄稼人本来就没有什么收入，孩子生病欠下了亲戚们不少钱。后来没办法，他妈决定去投奔他大舅和四姨。他们在乌市卖菜，虽然远，总比一家人这样熬着强。大儿子才刚刚上学前班，小儿子才刚刚会走路，老猴子又是个粗人，连饭都做不好，他们该怎么生活啊。老二整天病恹恹的，小小年纪就要跟着自己坐几天几夜的火车，活受罪！天黑下来的时候侯磊他们想想家里的处境越想越伤心，忍不住在那偷偷抹眼泪。侯磊看着妈妈哭，也跟着哭了起来，妈妈一看孩子哭更伤心了，娘俩一路哭着到了乌市。到了四姨家已经是大半夜了，姨夫打地铺，让他们睡床上。侯磊躺床上只听见嗡嗡的响，睁开眼看到窗户边上乌黑乌黑的排风扇慢悠悠地转着。再后来的事就记不清了，只记得四姨教他骑三轮车，带他到市场上买青葡萄，那个葡萄很大，很甜，很好吃。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一天妈妈告诉他：你爸爸带着你弟弟要来找咱了。
弟弟？侯磊怎么想也想不起来还有个弟弟。妈妈摸着他的头说：你不记得了吗？咱上火车的时候你弟弟拉着你的手说要在家里给你种苹果树，等着你回家吃苹果？“不记得，一点都不记得”他们来到的时候也是在晚上，到家以后那个小男孩吃力地从包里掏出两个青疙瘩苹果来：哥哥，吃苹果，我给你种的。侯磊靠在墙根一动不动，他妈妈一把抱起小男孩：我可怜的孩子！后来的很多天，侯磊每天都在苦苦回想，我对这个弟弟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为什么他那么小却能记住我呢？有一天妈妈从菜市场买了几条小金鱼来给两兄弟玩，看着弟弟把小手伸进鱼缸里一把一把地抓鱼，侯磊一下子愣住了。这个场景好像在哪里见过，脑海里有印象，这个情景好熟悉，他经历过。
那几天总有一种模糊的记忆浮现在他的脑海里，他和弟弟还有另外的小伙伴在坑里逮鱼。关于这个记忆有两个场景。第一个是他和弟弟在奶奶家拿小盆子，可以把他们捉到的鱼放到里面。这个场景有很多疑问。他的奶奶应该是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以至于他对她没有任何记忆。哪怕是大概的样貌体形，或者做过什么事说过什么话，全不记得。既然如此，他是怎么确定那个模糊记忆中的老太婆就是他的奶奶呢？或许是在他的想像中，没有另外的哪个老太婆愿意拿炒菜的盆子给他们兄弟两个盛小鱼吧。或者是姥姥呢？但是地点又不对，他的模糊记忆中捉鱼的地点是在他爷爷家后面，那个小沟里。这或许是他对奶奶唯一的一个记忆吧，虽然不确定。家人都说他没见过奶奶，因为在见她的时候他还太小，根本不记事的，他也相信他们说的话。每次给奶奶烧纸的时候，我都会在她的坟前默默地在心里问：奶奶，那个老人家是不是您？第二个疑问点：他是如何确定那个跟他一起的小家伙是弟弟的。好像那个小孩子没有他高，而且很瘦，但很聪明！居然能记得他很聪明，真有点莫名其妙，但他确实是这样记得的。或许在第一个疑问全部被证实是存在的条件下，他可以说，那个是他的弟弟。只有弟弟才会和他一起去奶奶家要盆子。但是，家人说弟弟小时候很胖，而且，在他的记忆中弟弟一直比我高！真是好笑。第二个场景，他们捉鱼。方法很简单，那是一个很窄的小沟，而且一直有水流，鱼就在里面。他们拿泥巴把这个渠道堵住，然后戳一个小洞。这样鱼儿就只能在他们的小洞中游过。他们就拿小网或者直接用手在后面等着鱼儿游过。在这个场景中，他是蹲在那里，很认真地看着自己戳的那个小洞，而且看到了一条青色的小鱼游过。他的这整个记忆中只有这一个是动的，而且是那么清晰。那么可以确定了，他确实是有一个弟弟，而且他们天天在一起玩耍。现在弟弟来找他了，他终于不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他有玩伴了。
在弟弟没来之前，妈妈每天卖菜出门很早，在他还熟睡的时候。一觉醒来找不到妈妈了，拉门也拉不开，妈妈怕他到处乱跑把门锁上了。他很害怕，大声哭，拼命拉门，没有人理他，他也听不到外面有任何动静。妈妈急匆匆地从市场上赶回来的时候心疼地抱着他哭，没办法，外面那么冷的天总不能把孩子带着一起受罪吧。时间久了，他好像也习惯了，不哭了，也不去拉门了，就躺床上干巴巴地等着妈妈卖菜回来。有时候太饿了就自己下床翻饼干吃。弟弟来了就太好了，有人和他一起等了。但是这个弟弟可不愿意干等着，只要睡醒了就开始翻箱倒柜。有时候叠了纸牌叫他一起玩，有时候找出弹珠来，有时候找出陀螺来。这都是他从老家带来的，自己的宝贝。侯磊总是在想，为什么他有那么多奇奇怪怪的玩具呢？为什么在他来之前自己只知道干等着从来没想过找点玩具玩呢？在他上学之前，这个弟弟是他唯一的玩伴，而且是弟弟带着他玩。当然，不止带着他玩，也带着他闯祸。最严重的一次烧了他的钱还差点烧了他们租的房子。
有一天都快中午了爸爸妈妈还没回来，弟弟吵着肚子饿。侯磊拿出馒头来给弟弟吃。“这凉的怎么吃？”
“我都是这样吃的，要是嫌凉我给你用开水泡泡行不？”
“馒头用开水泡了还怎么吃？”
“先吃点吧，咱又不会做饭，先吃点，一会爸爸妈妈就回来了。”
“咱把馒头烤着吃吧！”
“怎么烤啊，这屋里又没柴火”
“不用柴火，馒头好烤，咱床底下有纸箱子。”
显然这个弟弟比他老练的多，找出火柴拖出纸箱，他们在屋子里生起了火。为了让火生的更旺，两个小家伙一遍一遍对着纸箱吹，不一会眼睛都熏的通红。火生起来他们又去给馒头加工，给找个东西把馒头串起来，最好长一点的，一次能烤两个。小小的屋子他们翻来翻去也没找到合适的工具来。回过头来的时候发现火已经烧到床板了。坏了，闯祸了！他们穿着鞋踩床上的火苗，怕把床踩脏了。弟弟本来要打水来浇灭，侯磊又怕把床弄湿了挨骂，两个人就往火苗上吐口水。火苗越来越大了，他们就拿碗舀水来浇，一遍一遍来来回回的跑着舀水，好像越浇火苗越大，满屋子的浓烟呛的他们透不过气来，怎么办，怎么办，他们都吓坏了。两个人抱着站在床的另一头。幸好房东和其他邻居发现了，他们打不开门，房东打发人去菜市场找他们爸妈，自己趴在门缝里安慰两个孩子：不要怕，不要怕，你们爸妈马上就要来了。等他们爸妈急忙忙赶回来的时候，床板已经烧掉大半了。满屋子一片狼藉，侯磊原以为爸妈回来会狠狠地训他们一顿，爸爸只说幸亏发现的早，不然这房子挨着房子，咱就闯大祸了。这可能是他的记忆里记住的爸爸的第一句话。不是你们闯祸了，是咱闯祸了！不过在收拾的时候才发现侯磊放在床下的分钱，全部被烧了。那个时候一分两分的钱还在用。就像现在的一毛两毛的钱差不多，虽然还在用，但也仅仅是找零。一分的是黄色的，两分的是绿色的，放在一起很好看，特别是崭新的。所以侯磊经常把这些一分两分的纸钞票搜集起来，有好几百张。可惜全被弟弟的一团火给烧了。弟弟看着眼前被烧的残缺狼藉的一张张分钱心里难过极了。他知道哥哥不喜欢玩具，这是他的宝贝，是自己平时一张一张搜集出来的。他很难过，一个人走开了。来到马路上，他低头踢着石子，一边踢一边想着：该怎么补偿哥哥？拿什么来补偿好呢？或者和他一起重新收集？但是现在市场上这种一分两分的钱越来越少了，这大部分还是前两年哥哥收集起来的，现在想收集那么多可太难了！哎，怎么办呢，越想越不开心，越不开心脚下的石子踢的越远。不知不觉他来到了一个小公园。踢了一路的石子，鞋子也破了，他也累了，刚好这里有个小亭子，亭子里面有条长木凳。好累啊，他躺在凳子上。今天晚上不回家了，就在这睡。正迷迷糊糊要睡着的时候，一个老爷爷乐呵呵地拿着扇子在给他扇风。他微微睁开眼，谢谢你爷爷。我不热，我今天要在这里睡觉。
老爷爷说：小朋友，你为什么在这里睡觉，怎么不回家啊？
弟弟不再理会，闭上眼睛假装睡着了。本来以为这个老爷爷会很知趣地走开，没想到过了好长时间了，老爷爷还在给他摇扇子。他好烦啊，他想自己待着，不想有人打扰。正在这个时候，他猛然间想到，或许这个老爷爷有一分两分的钱？是啊，在菜市场看到拿这种分钱的一般都是老头老太太。他腾地一下坐起身来：老爷爷，你有没有一分两分的纸币？我拿整钱给你换？老爷爷很惊讶：你要它做什么？弟弟急切地问：你有没有吗？我很需要它。
你想要几张？
有多少要多少，我有三十多块钱的整钱，我还可以问爸妈要点，如果你的分钱多的话。
啊， 那我可没那么多，就几张还是买菜的时候别人找零的，现在很多人都不收这种零碎钱了，一般花不出去。
那你有多少吗？我用我的整钱给你换好不好？说着夺过扇子来开始给老爷爷献殷勤。
“那你得先告诉我为什么想要这么多的零钱”这个老爷爷好像挺有兴致，难得有个小家伙这么勤快地给他扇扇子，刚好还可以聊聊天解解闷。
弟弟就把烧掉哥哥的钱的事讲给老爷爷听。老爷爷一会拍着大腿哈哈大笑一会紧张的眉头紧皱。他好像很久没有听到过这么生动的故事了，他是越来越喜欢这个小家伙了。眼看着天已经傍晚了，心想着这小家伙一定也饿了，就对他说：孩子，那你跟爷爷回家拿钱好不好？“好！”弟弟满口答应着。就这样，老爷爷骑着自行车带着他来到自己家。等他把听到的故事又生动地讲给老伴听的时候，老伴也跟着哈哈大笑。老两口一边安抚着弟弟坐下来喝饮料一边急忙忙地在厨房准备晚饭：这个小孩子太可爱了。他们知道小孩子的爸妈找不到他的话一定会很着急，但是孩子一定也饿坏了，先做点饭给他吃了再送回去。但是，其实着急的只有侯磊，他爸妈得先赶回市场卖菜，家里这一摊子只能等到晚上回来了再收拾。侯磊不时跑出去张望：弟弟去哪里了，怎么还不回来？真叫他坐立不安。直到天快黑了，他才在胡同口看到弟弟，手里抓着一把零钱跑向他，后面还跟着一对笑眯眯的老头老太太。晚上他们爸妈回来了才知道，天呐，幸亏遇到好心人了，要不然孩子丢了都还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