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爱人
神官小姐手掌抬起，摩挲草叶，双手揉成一团。她神态不变，嘴口没有蠕动。但渐渐地，淡金色光粒如同细沙般从她的掌间缝隙漏出，滴滴点点地落在厄里胸腹位置。
无吟唱施法。
在这个世界，所有生灵都需要遵循一段轨迹定则将特定物质排列，这才能获得特别的力量——也就是法术的显现。因此，这些特定的轨迹，被大家称呼为‘法术回路’。而那些特定物质，则是‘介质’。
一个法术，必须要在介质上刻画出法术回路才算启动。
也因此，人们使用法术的熟练度跟法术回路的记忆有关，分为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是初学，把回路印在纸面或地面来使用，相当耗费时间，实战往往派不上用场。除了某些人脑所无法承载的超大型法术回路外，几乎不会有人鲁莽地使用熟练度处在第一阶段的法术来战斗。
大部分人在作战中的法术会处在第二阶段，通过吟诵关键词来激活脑海的回路记忆。熟练者完全可以一边吟唱一边施展法术，不会耽搁太多时间。
第三阶段则属于锦上添花的类别，一个回路在脑海里锤炼记忆几十年后，使用者即便不借助词汇跟想象，也能通过烙印在身体的本能自然而然地启动法术。无吟唱施法是这个阶段的显赫表现。
……
厄里掀开衣衫，露出青肿淤血的腹部。随着光粒融入皮肤内，他由于疼痛而皱紧的眉头逐渐舒缓，脸皮肌肉开始放松。
“这是昨天跟霍泽比斗时被打伤的。我犯了狩猎时的老毛病，一不留神就对他下了死手，结果遭到反击，算是咎由自取了。不过也幸好那人是霍泽，所以没闹出人命。不过这样一来，村子里的人就更不敢来找我比斗了吧，毕竟是个会对同伴下死手的家伙。”
腹部传来微弱的麻痒感，厄里自言自语，忽地额头一凉。
一把木梳子贴在他额头上，轻轻拍打两下。
厄里扭头，看见神官小姐罕见地闭眸摇头。
“啊，抱歉，以后不会再这么说了。”
正巧，神官小姐手上的草叶用完了。她放下木梳，腾出双手，轻晃一下，示意不是这么一回事。随后食指在嫩白的掌心划了个圈，拿拳头指指厄里，随后轻敲在掌心中间。
厄里这才明白她想说的话。
他盖下不再疼痛，已然痊愈的胸腹，回答说：“关于这个，我打算先照顾好爷爷，等他过几年走了后，我就离开村子，出门旅行一段时间。”
神官小姐没有表情变化，摊开手，仿佛在问为什么。
“我啊，从出生到现在，一直都待在迪萨特城跟多维村附近。因此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如果有机会，说不定会做个冒险者，去各个种族的国度旅游，增长见识。我在这里碰见过魔物、野兽跟人类，但很少遇见精灵、侏儒、泰坦这类的异人族，所以我想邂逅这些不一样的生灵种族，看自己会不会对他们感兴趣。”
“我现在发现，自己越来越倦怠了。不管做什么都提不起干劲。明明都被人打成重伤，为了节省麻烦，都学会对爷爷扯话撒谎了。可心里却很麻木，一点抵触跟自责情绪都没有。最近甚至连集中精力去狩猎都做不到。”
厄里说完，眼角察觉到神官小姐摆出关心的手势。他愕然，转而轻松笑了笑：“没事的啦，我好歹也是个十多年的猎手，不会轻易死掉的。”
神官小姐摇头，把手端平，截到胯部附近。
“我还是个孩子吗……”厄里温柔地注视神官小姐，泄气般露出自嘲的微笑，两手枕上后脑勺，轻悠荡起悬空的单脚，无忧无虑的举止神情真就如同孩童一样。
“爷爷说，为了不再重蹈父亲的覆辙，他要从小就开始训练我的体能跟胆魄。在我三岁刚学会走路不久，他把我扔进了一口枯井。”
“那里有两只猎物在等着我。一只普通的大绒毛蜘蛛，跟我当时的脚掌那么大。还有一头小毒蛇，长度勉强能绕我小腿几圈。而我当时什么武器都没有，只有一双手脚跟长不齐的牙齿。”
“我很害怕，眼珠子时时刻刻盯紧那两个会动的玩意，拼命把身子缩进角落哭喊。可爷爷说，要把它们全都踩死才让我上去。”
“没人来救命，我只好面对现实，指望蜘蛛跟蛇能够自相残杀，让我少受点罪。结果饿了两天肚子也没等到。”
“那时我饿到头脑发昏，体力也在惊惧中被消耗得差不多了。我不想死，所以就鼓起勇气，忍着厌恶跟恐惧，开始跟那两只动物搏斗。”
“那只蜘蛛被我的脚心踩烂，毒蛇最后也被我掐死。可我至今都忘不掉肉脚碾碎绒毛软肢的恶心触感。也忘不掉毒蛇扎进脖颈，把我整个脖子都毒麻后，喉咙发不出声音，只能干呕的窒息感。”
厄里讲着讲着，嘴角一咧，略带高兴的语气，面向神官小姐：
“那好像是我跟你的第一次见面。那时候多亏爷爷把我送进教堂见到你。不然我早就死了。不过爷爷可能也是出于这点，才放任我受伤的吧。”
神官小姐失去神采的眼睛望着厄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今天难得幼稚了一回。”厄里起身，扶平身上的衣皱。面对神官小姐宛若木偶的表情，他只是静静地盯着，倏忽笑笑：
“明明是讲了那么多回的事情，你却总能够摆出一副第一次听见的好奇模样啊。有时间也教教我怎么做呗。”
神官小姐好看的瞳眸微微下垂，安静地侍立在厄里面前。
“好嘞，伤都治好了，那我也该走了。”厄里伸展腰肢，双臂练习做十字架姿势，伸长压直，体内骨骼顿时发出噼里啪啦的清脆声响。
“这么多年来，一直受你照顾，真的多谢了。”
厄里走出门槛，回首，见神官小姐一动不动，空洞的眼睛似是在看他，又似是越过他，看向不知在何处的某物。
“假如有一天，你需要找人来分担烦恼……”
厄里向她抬起拳头，拍向自己的侧肩。在阴暗的走廊里露出笑齿，脸上洋溢自信，坚毅的眼神携带执着的光彩，于黑暗中焕发出点点星火。
他立下誓言：“无论身处何地，我都会赶过去，回到你身边。”
神官小姐稍稍地……瞪大瞳孔，似是重新回到这里，见到了某个闪闪发光的东西。阳光下的呆滞脸庞终究是有了一丝细微的改变。
她淡淡的微笑了，柔和地看着厄里。然后双手放小腹，收敛目光，俯下身子，郑重地朝向她许诺的少年鞠躬。
厄里无声地看着她，温柔地关上门，那道圣光的身影随着门扉的闭合，逐渐从他的视野离去。
咔哒一声，眼前的景象恢复了黑暗的面貌。
神官小姐是个哑女。
虽然人性格很好，但那僵硬冰冷的精致面部，再加上无法说话的缘故，让人感觉活像个被操纵的机械木偶。
大家时常在怀疑，那个空寂，没有感情色彩的眼瞳里是否还蕴含着个人意志这样的事物。由于这个缘故，村里人除却厄里，鲜少有人会喜欢神官小姐。
当然，身为一名勤劳称职的神官，不管是有人来疗伤，还是家里出事需要人前去向死者祷告，神官小姐都会尽善尽美地做下来，这也赢得了大家的敬重与爱戴。所以也不存在村民会由于清冷的面貌而去歧视她的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