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生前遗愿 - 京城报娘 - 莫草 - 科幻灵异小说 - 30读书
当前位置: 30读书 > 科幻灵异 > 京城报娘 >

第9章 生前遗愿

本朝有鉴于唐末武人之祸,历来重视文章教化之功。太学又为朝廷最高学府,历代天子都曾颁赐诏书,多加褒扬。

民间对太学士子也是礼敬有加,甚至传出不少灵异附会传说,譬如茶肆间说书,便多有夸口,直把个太学描绘成文曲星每夜巡行之所,文宣王日间驻跸之地。

至于仲尼显身、周公托梦等荒诞不经的故事,更是层出不穷,颇受听众欢迎。

莫大娘是商户人家,家里论财是千贯之资,论才那是门缝里扫扫都凑不够一两之数。见说是太学生所言,心里头先就犯怯了。

再说,死了的孩子也不是她所生,她其实并无太多情意。想让恒娘守着,也不过是商家惯常的占便宜心态。

如今见恒娘不是个好相与的,沉吟一下,开口道:“既是太学生们有这样说法,我莫家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你要回便回,只一样:把你的嫁妆留下。这却不是我有意为难你,你想必也该知道,你这番回去,就算是反马,照例是该留下嫁妆。”

恒娘又听到那黄衣少女的声音,在低声跟人打听:“什么叫做反马呀?”

她声音柔和,又衣饰光洁,面容娇美,自有人热心地跟她解释:“坊间有旧俗,女子出嫁三月以内,若是不满丈夫,可自行返回娘家,不过嫁妆可就留在夫家,讨不回来,算作是对夫家的补偿。”

那黄衣少女笑道:“这风俗倒有意思得紧,不过我也长了这么大,却从没听到有这样的故事呢?”

热心人叹口气,咂咂嘴:“小娘子有所不知,如今天下人嫁女,必得早早备下极厚的嫁资,嫁妆单子越长越好。若没有十抬八抬扎实的箱笼,便再是你花容月貌,也难有媒人上门问津。

好容易出嫁,几乎耗尽娘家半副身家,若是反马,可不是人财两空?谁要是这么干了,便回了娘家,只怕也要被父兄嫌弃唾骂。”

“原来如此。”黄衣少女若有所思,“那这位新娘子可怎么办呢?”

恒娘抿嘴一笑,别人担心嫁妆,她却是不用担心的。

这头婚事摆明是男方上赶着求着女方,莫家刚隐晦提出嫁资的要求,就被恒娘以回绝亲事要挟,吓得再不敢对嫁妆做什么要求。

如今又急着冲喜,这所谓的八抬嫁妆,都是莫家临时放进去充数的普通布匹而已。留不留下的,有什么打紧?

莫大娘只怕也是昏了头了,或者只为了脸面好看点,才提出这么个要求。

脚下不停,正待走回正堂,忽然袖子被人大力拉扯,侧头一看,却是翠姐儿,一双眉毛快绞成麻花,脸也皱作一堆,顾不得众人围观,踮脚在她耳边低语:“今日出门之时,大娘子把家里的房契写进了嫁妆单子,如今就在第八抬箱笼最底下压着。”

什么?恒娘脚底一滑,差点摔倒。霍然转头看着翠姐儿,眼珠子都快要瞪出眼眶。

翠姐儿不敢再重复,怕旁人听了去,只好看着她,用力点点头,表示自己所言不虚。

恒娘眼前一黑,下意识伸手抓住翠姐儿手腕,方才堪堪站稳身形。

翠姐儿被她抓得手腕生疼,一边低声痛呼,一边又赶紧伸手扶住她。

众人看来,恒娘正一脸安然地往回走,听一个姐儿趴耳边说了两句悄悄话,整个人便如同挨了凌空一棒,脸上颜色也失了,眼神也仓皇起来,身子竟微微发着抖。都不知出了何事,一时四周都安静下来,默默看着她。

莫大娘笑了一笑,端起茶杯,慢慢饮了起来。适才恒娘请教那太学生之时,莫管事把嫁妆单子递过来,特意指着末尾新添的几个小字,在她耳边读了。

她听明白之后,十分意外。原来薛家这位大娘,倒也有几分爱女之心。

她哪里知道?这岂止是「几分」爱女之心?这是薛大娘把全副身家都压了进去,只为了让恒娘嫁后,能在夫家日子稍稍好过一些,算是她这个当娘亲的,为女儿能够尽到的最后一点心意。

这门亲事,她打一开始就反对,奈何恒娘坚持。今日莫家急着提期冲喜,她更是心头惶惶,几乎是一闭眼便能看见,女儿在莫家今后的数十年,守着个卧床不起的男人,被上下人等议论嚼舌,儿孙后事更是想也不敢想,日子该是多么煎熬。

她一生只有这一个女儿,怎肯让她受这样苦楚?

大婚之日,恒娘左等右等不至,干脆一咬牙,自作主张,把房契给了女儿压箱底,以求将来有什么差池,恒娘好歹还有可以傍身的家底。

娘亲这点心意,恒娘几乎是脑海里一个打转,便已全部明白过来。

还来不及感动,已经先被气得胃疼肝疼,浑身上下的肉都在疼。同时又咬牙痛悔,几不曾把肠子悔成指甲般寸寸短。

早知薛大娘会如此行事,她一早就该把自己的计划一五一十地告诉娘亲,免得她不顾头不顾尾地胡来。

然而提前告诉了母亲,她必定不会同意自己的心思,以死相逼都有可能。

真正是死路一条,两头都是绝崖断壁,插翅难飞。

勉强抬起头,瞪着一双发红的眼睛,望着中堂之上,淡定饮茶的莫大娘,心头乱成一团,怎么办?

失了房契,她与娘亲流离失所,再无栖身之处。浣局也难保全。

太学当初与诸家浣局订立契约,首要便看有无自家的场地人手,若是两样不备,压根儿没有入局的资格。

可为了房契,难道就这样嫁入莫家?

她深吸一口气,双手在身侧紧握成拳。

在心中轻轻对自己说:恒娘,莫惊莫怕,你早日是怎么定计的?虽是今日莫少爷死得早了点,却也并不影响你的计划。事到临头,你为何却又紧张起来――你想反悔?为了什么?

这一句自问问出,脑海里自动浮现一张含笑的俊朗面容,唇角却几乎同时逸出一丝自己都难以察觉的苦笑。

是了。他今日刻意替她隐瞒周全,甚至之前一眼认出她的发簪,都让她心里泛起不该有的涟漪,燃起几星微茫的火花。也许,他对她,亦有几分情意?至少,当有几分留意?

便为了这几分不靠谱的希望,她幽微的下意识里,竟有了不着实际的热切。

莫家这头亲事,她竟是不想再照之前的想法,去替莫家少爷守着了。

此刻被房契之事淋头浇了一盆冷水,整个人慢慢冷静下来,那份静悄悄的热切也被从心底挖出来,曝晒在龙凤喜烛的红光下,被她冷冷地,一分一分掐灭。

太学生的身份,是她不可能企及的――除非做妾。

奈何她不愿做妾,哪怕那人是宗越。

莫家买的喜烛粗如儿臂,点了这半日,犹不过烧了寸许。民间说法,红烛长又长,子孙福满堂。莫员外挑喜烛时,不知心里藏了多少对儿子的企盼冀望。

只是如今,红光焱焱,照得大堂里如着火般热烈,这堂中或坐或站的众人却各有心思,没有一个人真正想到这红烛的另一个主人:已经做鬼的莫家少爷。

恒娘站了半晌,再次举步,每一步都走得极慢,又极稳当。

堂屋里满生生的人,不管是莫家人、薛家客,还是请来的无关散人,都不由自主被她面上决绝之色震慑,目光随着她脚步起伏,一点一点移动。

字体大小
主题切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