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龙子龙孙 - 京城报娘 - 莫草 - 科幻灵异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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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龙子龙孙

金仙子的故事并不复杂,却骇人听闻。恒娘自办周婆言以来,养成记录的习惯。然而执笔的手屡次颤抖,无法落墨。

那些深院密室里发生的癫狂凌/虐,那些无法描绘的极致淫/乱与恐惧,那些男人们末日般的狂欢,那些女子们被活生生撕裂的痛楚。

海月早已忍受不住,踉跄着退出画堂。顾r一再劝恒娘出去透透气,自己却脸色苍白,脚步不稳。

余助一张年轻面庞沸腾着怒火,双拳紧握,似乎眼前如有那样的恶徒,他便要一拳挥出。蒲月坐在一边,慢悠悠饮着茶水,冷眼看着,一声不吱。

“照你的说法,光是入秋以来这几个月,你们的姐妹已经被害死了不少于十人,受伤致残者更多,为什么不报官?”

恒娘停住笔,让自己从那压抑绝望的讲述中透口气,揪出残存的理智,问道。

余助拉拉她,悄声解释:“唐律有云,奴婢贱人,律比畜产,相杀虽合偿。历朝沿袭,大周刑统亦有此条。先显宗皇帝颁布天恩令,废除了奴婢贱籍,视同良人。然而娼妓仍是贱籍,就算杀了,也不过赔付些身价钱给行院。”

金仙子听见这话,顿时呆住,轻声反复:“奴婢贱人,律比畜产?奴婢贱人,律比畜产?”

骤然仰头,哈哈长笑,“原来竟是我错了?原来朝廷律法早有规定,我们本就是牛马一样的牲畜,他们可以任意玩弄,就算见了官也理直气壮,全无错处。错的是我,我错了!全错了!”声音凄厉,眼泪从两旁滚滚而落。

恒娘回忆起那夜在京兆府大门口的见闻。金仙子的姐妹被人骗了钱,骗了身子,报官之后反遭毒打,只因为那骗子是士子,而她们是贱籍。

低眉想了想,重又提起笔,冷静问道:“你继续说下去,参与这些腌H事情的,都有什么人?住哪一舍哪一斋哪一楹?”

金仙子狂笑声戛然而止,睁大眼睛瞪着她:“你肯为我们做主?”

恒娘静静道:“我不是官府,不知道什么良贱的分别。我只知道,你们也是人,你们也是女子,也是受了不公平对待的女子,那便也是周婆。”想起那日蒲月的问话,瞧了她一眼。她也正瞧着自己,似笑非笑。

金仙子整个人呆了片刻,似是被她这句「也是周婆」惊住,眼中又有泪水涌出。

深怕她反悔,反手一抹眼泪,快速道:“这些人里,直接出面的只是一个太学生,背后却主要是宗学里的皇亲国戚。我记住了他们的名字。”

宗学?

本已碰到纸面的笔被猛然抬起来,恒娘霍然抬头。蒲月喝了口茶水,适时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嗯哼」。

余助皱着眉头,低声道:“恒娘,三思。”

不用他提醒,恒娘自己就是办报的,对出版条例几乎能倒背如流。

天/家是绝对的禁区,然而天家的范围究竟是指禁中那一大家子,还是也包括天下的龙子龙孙,却无人说得清。她们这些办小报的,自然不敢斗胆去找检判司问个子丑寅卯。

为保险起见,大家自动把「天家」做最扩张的解释,宗族子弟的消息向来也不敢报道。

恒娘静了半晌,迎着金仙子说不清是讽刺还是期冀的目光,问道:“都有哪些人?”

金仙子看着她,目光渐渐变了,终于在冰冷的底色上,镀了些温度。她慢慢张口,吐出第一个名字:“城阳郡王世子郭厚义是挑头的。”

本朝立国以来,历代人主都受困于子嗣稀少,郡王便是天家极为亲近厚重的近亲了。城阳郡王与今上便是关系极好的堂兄弟。

恒娘不知道这些关系,然而「郡王」两个字仍然令她笔尖一抖。

门口传来杂乱脚步声,海月领着胡婆婆进来,恒娘趁机搁下笔,沉声道:“你先让胡婆婆看看身体,我等会儿再进来。”

胡婆婆苍老柔和的声音开始说话,言语中自有一种叫人宁静信任的力量。

恒娘转身离去时,感受到背心有两道目光,审视,怀疑,担忧,又同时充满渴望与期冀。

夜幕初临,园中秋虫左一声右一声叫,有气没力。恒娘站在白石甬道上,皱眉凝思。

“恒娘。”余助跟在她身后,满脸担忧,“城阳郡王与今上亲厚,他就这一个独子,还是求神拜佛多年才求来的,看得跟眼珠子似的。你真要跟他作对?”

恒娘茫然看着白色院墙,那上面顶着滴水屋檐,护着墙面不被雨水淋湿。每隔两米远,檐下便挂一盏琉璃灯,照得园里纤毫毕现。

“我不知道。”她慢吞吞说道。“余公子,你说城阳郡王与太子,谁更厉害一点?”

余助还不知道她被征召入东宫的事,被她这飞来一问弄得两眼迷茫:“那,自然是太子殿下更厉害吧?”

恒娘点点头,不再说话。余助继续苦口婆心:“金仙子不过是娼妓,她刚才还出言不逊,刻薄恶毒,你犯不着为了她,牺牲你自己与周婆言。”

“她说的很恶毒吗?”恒娘想了想金仙子方才的讽语,苦笑了下,摇摇头,“她说的是事实。我不能因为她说了事实而恼她,天下许许多多女子,本就如她所言,是下蛋的母鸡,是侍奉一家人的老妈子。”

至于床笫之欢什么的,她不好意思提,只好装作没听见。

顾r也在一边,睁大他那双漂亮的桃花眼,用力瞪了余助一眼:“娼/妓怎么了?娼/妓就不是人?我就觉得她们亲切可爱,比那些规规矩矩的所谓闺秀有意思多了。

城阳郡王又怎么样?难道皇亲国戚,就不用守国法了?余良弼,亏你平时号称蜀中侠客,却是个见了达官贵人就腿软的窝囊废。”

余助气得一拳头打在他肩头,他受宗越影响,时而往武学骑射,力道非一般文弱书生可比,顾r冷不防备,摇晃一下,差点坐倒在地。

余助收回拳头,怒道:“你个酒囊饭袋,一点儿书不读,一点世事不懂。城阳郡王岂是寻常闲散宗室可比?”

顾r揉着肩头,怒视他:“那金仙子和她的姐妹们,就可以被牺牲吗?”

余助出身官宦世家,虽有少年意气,然而对官场权位之敏感,对贱籍毒妇之蔑视,可谓自小耳濡目染,早已浸淫入心。

上回在讲经堂,李若谷是他同窗,云三娘是蒙受冤屈的良家妇人,他心中的天平自然倾向李若谷一方。

今日却是刻薄的、低贱的、一点也不温柔善良的金仙子,另一边是天潢贵胄,血胤高贵,他不由自主地,便在道义与情感之间做了取舍。

如今被顾r一问,终究说不出「她们原就低人一等」的话,一扭头,干脆不理顾r,正色对恒娘道:“恒娘,如今远陌不在这里,若是他在的话,定然也要劝你三思。”

恒娘看看他,余助的关心是真诚的,又看看顾r,他的忿忿不甘也无比真实。最后又看看负手一旁,一声不出的蒲月。

“月娘,你说呢?”

蒲月大是意外,左右看看,指指自己鼻子,“你问我?”

一抿嘴,浑不在意地笑道:“我说恒娘,你是日子过得太顺,忘了检判司老爷手里的屠刀了?就算你想报,可也想想这一关过得了过不了吧。”

余助松了一口气:“正是。检判司那头,首先就会截下来,断然不会容许城阳郡王世子的丑闻见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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