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学什么 - 京城报娘 - 莫草 - 科幻灵异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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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学什么

与礼官想到一起去的,殿中不乏其人。

恒娘还没开口回答皇帝的问话,就见到一个绯红色官服的官儿闪出班位,手里拿着一个白色板子,躬身奏道:“陛下,廷议非小事,朝廷自有制度。既已议定,如何因一无知民女之言,遽行反复?臣恐为后人所讥。望陛下收回成命。”

恒娘大急,连詹事朝她摇头都顾不得了,张口便想说话。

上头传来皇帝带着笑的轻松声音:“朕的礼部尚书可是饿了?急着回府去吃午食?”

红衣官儿脸色一黑,声音放重:“陛下请勿玩笑。臣既掌礼部,礼乐制度便是臣职责所在,不敢不诤谏于陛下面前。”

话音刚落,肚子里适时叫了一声:咕咕。

满堂皆闻。

恒娘与上头的皇帝一起笑出声来。

皇帝笑得声音嗬嗬,恒娘忙住了嘴,把笑意憋回去。仍旧老实低头,听皇帝发话:“朕知道了,时辰不早,诸位卿家天不亮就入宫,到了这会儿,本该用膳。薛恒娘,你可听见了?

朕只给你一刻钟的时间,你能说服他们,便是你的本事。若不能,朕也不能因为你,饿坏了满堂大臣。”

不知为何,皇帝说话的语气总让恒娘想起阿蒙,原本紧张害怕的心情竟有些松懈下来,虽不敢抬头,却下意识脱口而出:“一刻钟?这怎么够呀?官家能不能多给民女一点时间?”

皇帝乐了:“你想与朕议价?上回想跟朕讲价钱的人,是草原上的顽酋。被朕的大军割了脑袋,如今正传首九边,以儆效尤。”

见恒娘只是意思意思地表示了一下,“民女不敢。”

故意板起脸来,“哦,对了,朕忘了告诉你,朕说话的时间也算在里面。”

恒娘气得心里暗骂一声:官家怎么连这无赖样都跟阿蒙像足十分?

不敢再浪费时间,抬起脸来,对胡仪说道:“胡祭酒,我有个问题想不通,想请教你。”

“请说。”

“我听太学生们解「其身正,不令而行」,说圣人的意思是,自己说的道理,应该自己先理解并遵行,才能让别人心服口服,诚心地去追随效仿。

若是说道理的人行事与自己说的并不一致,甚至反其道而行之。这人说的道理,可就十分可疑了,对么?”

胡仪眉头一紧,想起街头巷尾关于自己的不经流言,以为她要借此攻击自己。

挺起胸口,昂然不惧:“薛娘子,老夫托大,好心劝你一句。由来女子最爱搬弄唇舌,是以世间有长舌妇之谓。你身为女子,先天心智未开,又未曾有幸受到圣贤熏陶,不懂得辩驳诘难的方法。若是也依着女子本性,拿些不实的传闻来论辩,未免叫人笑话。”

身后御史群中,有人冷哼一声。

“不实传闻?”恒娘愕然,没想到自己一个简单的问题,居然引来胡仪如此激烈的批评。

脑海中闪过曾泰那夜说起的事,有些明白过来。她有过被冤枉的经历,何况曾泰传的流言委实恶毒,一旦想明白了,对胡祭酒这突如其来的怒火倒是能够理解。

同情地看了胡仪一眼,反问道:“难道史书上记载的,也是不实传闻?难道历朝历代的史官,也是长舌男?”

胡仪一怔,怫然不悦:“你在胡说什么?”

恒娘道:“《女论语》教导女子怎么做一个合格的贤妻良母,如何以夫为天,如何孝顺翁姑,如何教导子女。

我本以为,这宋学士姐妹一定是个中翘楚,谁知唐书里头说,宋学士姐妹五人,从小就立誓一辈子不嫁人。这可就奇怪了,她们自己都不肯嫁人,为什么偏要著书立说,劝别的女子去做个贤妻良母呢?”

胡仪没料到她说的是女论语,压根儿不是针对自己,不禁愣住。

恒娘转头朝着盛明萱,问道:“盛娘子,我也想请问你,宋学士姐妹为什么不愿意嫁人?”

“这……”盛明萱不禁迟疑。宋家五姐妹确实齐齐立誓,不愿适人。她以往读史,读到这里,也曾悄悄揣想原因。

据她想来,多半是因为宋家门第低微,未必能嫁入高门。宋家姐妹个个聪慧美貌,不愿委身伧夫,故而干脆誓不出嫁。这样的心意,倒也能够体谅。然而这话却不敢当众说出来。

嫌贫爱富,攀高踹低。这样的揣测,比之宋学士一心向学,不理俗务,可要难听多了。

恒娘见她期期艾艾,冷笑道:“若是照盛娘子所言,女学中以女论语为教材,将来小娘子们问起来,宋学士姐妹说一套,做一套,如何让天下女子心服?”

盛明萱和声道:“若是对宋学士不满,还有女诫可学。曹大家在曹家执箕帚四十余年,可算是其身正,堪为表率了吧?”

谁知恒娘仍旧皱眉:“女诫里说,女子不必才明绝异,不必辩口利辞。女子不能聚会群辈,不能张望门外。可也是这位曹大家,除了写女诫之外,还修史书,做歌赋,出入宫廷,教授男女学生,样样都没落下。

后人说起班家这位三妹,都说是才女呢。她做了才女,却不让别的女子做才女。这也太奇怪了吧?”

胡仪听她将女教一股脑儿批评一通,虽然文辞不甚雅顺,偏偏说的,全都是事实,不好辩驳。

沉吟道:“女论语与女诫,确实有其浅薄粗陋的地方。我也颇有微词,若有余暇,我倒是愿意为女子做一教材。”

胡祭酒来写女学教材?

听说胡祭酒幼时丧父,由寡母抚养长大。他母亲也是个被女教洗脑的,终身守节,曾经五年不出家门一步。他要是写女书,多半照他娘的样子来要求天下女子,这可不行。

想了想,问他:“胡祭酒,你写过一篇文章,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天下十之八九的女子都不识字,更没有什么高深的才华学问,照你这说法,她们可都是德高之人,十分有德行?”

胡仪听得大为皱眉。自己的文章,岂能做如此解读?

还没等他想好反驳,恒娘已经趁热打铁,故作不解地问道:“以前听过一个说法,叫做礼失而求诸野。倒是与祭酒的意思十分一致呢,原来野夫村妇,大字不识,才是真正的大德贤人。可怎么你与盛娘子说起来,对她们又不屑得很,说她们无知无识,愚昧粗野?”

一双明媚眼睛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眼皮半垂,很谦虚地说:“胡祭酒,盛娘子,我出身低微,家里贫穷,又是女子,没有机会读书,可听着你们这些说法,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呢?”

四周有轻微笑声。恒娘听出詹事的声音。

以及台上无所忌惮的胖子笑声。

盛明萱被她词锋逼迫,不能作答,低头想了想,皱眉道:“周婆言也曾热心推动女学条款,薛娘子何必为难圣恩令?你若不想学女教,则女学之中,亦可教人如何调羹,如何陈筵,如何洒扫,如何缝补,如何妆饰,如何委婉,如何逢迎。此种实学,女子学了,终身受用不尽,可算是女学为天下女子造福之举。”

“洒扫?做饭?缝衣服?讨好逢迎?”恒娘眨眨眼,“盛娘子,你这不像是女学,倒像是如何培养仆佣侍婢的下人之学。”

盛明萱给她说得一呆,心底生出一种荒谬矛盾的感觉:薛恒娘这人,是真的没什么学问,可她说的话,也是真的很难反驳。怎么会有这样荒唐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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