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游戏记录
裕子女士很普通,如同到与她的邻居或是每天都过着规律且无趣生活的家庭主妇一样,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她在结婚之后就放下了自己的事业安心在家打理一切,仿佛像是汇入汪洋的一滴水,存在感低到几乎没有可以称道的地方——夏油有时甚至觉得,母亲似乎没有自我,她将一生都奉献给了家庭,把自己的时间分给了丈夫和儿子,却似乎没有想到自己。每天做着同样的琐事,偶尔提起少女时代骑着单车去桥上游玩的时候,眼中带着光。
因为就读咒术高专的事情,夏油与父母之间的关系一度变得非常僵硬,但以裕子女士生病为契机,这种糟糕的现状得以被改变。固执的中年男性原本不想跟逐渐长大成人的儿子低头,但裕子女士却在回家后给男人递了杯茶,道:“杰君是很可靠的类型。”
她仍旧温温吞吞,仿佛没有一点脾气,但不知道为什么,男人看到妻子尚有些苍白的面容,仅动了动唇,却没有发出声响。也许他想到了自己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昏昏欲睡时,杰君盖在他身上的外套、也许想到了那孩子坐在妻子床边笨拙地削苹果,又或者,他想到了杰和他的同期们并肩而行时,脸上露出的张扬笑意。
在那一瞬间,他没有反驳妻子的话语,只是轻咳一声,单方面停止了这段对话。
夏油杰到达熟悉的那条老街时,正好是早上九点钟,太阳已经升起,日光照在身上也让人多出了几分暖意。他将手插在衣袋里缓步前行,思维有些飘散,但硬要说的话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大概是注意力不太集中,他迎面撞上了急匆匆跑过来的少女,对方看起来年纪不大,也不排除外表减龄的可能性。那女孩儿怀中抱着的书籍散落一地,夏油见了,只能无奈地蹲下/身子帮对方拾起来。
女孩儿似乎是很内向的类型,她抱紧书本低头鞠躬,过长的刘海挡住了眉毛;“非常抱歉……那个,给您添麻烦了!”
说完这句话后,她便急匆匆离去。夏油站在原地望着女孩儿的背影,在记忆中艰难地搜索片刻,似乎想到了一张模糊的面容。
这座小镇上的住户们几乎都保持着一种不近不远的关系,镇子远离城市,住户变动也不如东京那样频繁,就算过了十余年,邻居的阿婆也仍旧会将夏油杰视为只到她腰部的幼童。而刚刚的女孩儿应该是距离夏油家两条街远的便利店老板家的女儿,仿佛从小到大都不太外向的样子。
当然,夏油与那女孩儿不算相识,与其产生这种交集也只是不大不小的插曲而已。他没有在意这些,只是按照原定计划向家中走去。
夏油家拥有从长辈手中留下来的宅院,最让人喜爱的就是占地面积并不小的独立庭院。夏油的母亲惯常在院子种一些漂亮的花朵,还有她最爱的葡萄藤,她喜欢坐在被一片绿植围绕的摇椅上晒太阳,那是她养病期间最常呆的地方。
‘因为可以晒太阳’,她曾经给夏油拍过一张照片,是半躺在椅子上的角度,照片里的光影将画面分成两半,一半的暖意十足,一半隐藏在阴影中。有一只不知道从哪儿飞过来的鸟雀就停在围栏旁,丝毫不惧怕人类的注视。
裕子女士是很擅长从生活中寻找幸福的人。夏油敲开房门时,她正在厨房给新制的糕点摆成花朵的形状,中年女人在得了一场疾病后原本应看起来更加憔悴才对,但因为修养得当,气色看起来也比之前好了许多。
“是杰君!”对于夏油的归来,裕子女士表现出了十足的惊喜。她匆匆迎了过来,眼角泛起细细的笑纹,“不是之前才通过电话吗?我还以为你在学校。”
“只是暂时休假而已,”夏油看到母亲后,也露出了几分笑意,“不过可以在家住几天。”
“那真是太好了。”裕子女士开开心心地推着换了鞋的夏油的后背,将他按在椅子上,“我刚刚烹饪了西式糕点,还炸了整整一盘天妇罗,正好刚刚出锅,杰君一定要尝尝才行。”
夏油沉默半晌后开口道:“我记得医生叮嘱您少吃高热量的糕点和油炸类食物。”
裕子讪讪:“只是偶尔贪嘴而已,既然杰君在这儿,就帮妈妈消灭掉一部分吧。”她将一块天妇罗塞到夏油口中,问道,“味道如何?”
“……还好。”夏油艰难地咽下口中的食物,声音不自觉也柔和了几分,“爸中午会回家吃饭吗?”
“他的话,要在工作地点吃便当,不会被饿到。”
裕子又转去楼上给夏油寻找适合穿在外面的薄外套,口中不停地唠唠叨叨:“杰君一定要跟爸爸好好交流一番,如果能够说服他辞掉工作的话最好不过。现在大家的存款也足够,就想是你说的那样,自己开店也好,或者去做点别的也好,都要比继续现在的工作要舒适吧。”
“发生了什么?”夏油从冰箱里拿出了冰好的橙汁,“我记得之前你们都不太赞同这种建议。”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公司会社性质的原因。夏油父亲所在的部门向来负责与外界客户协调沟通,既然是需要沟通,那么外出谈话的时候饮酒聊天也就疏松平常了,年轻的时候还好,但人至中年以后,饮酒过度无疑会对身体造成相当大的负担,夏油的父亲三天前刚刚与客户达成了一次合作,但代价却是在床上躺了整整两天,就连第三天要去上班的时候头还在疼,只能靠止疼片来维持日常活动。
裕子女士由此心生担忧,继而想到了夏油当初提出的建议。
只是,她仍旧心有疑虑:“说起来……你发给我们的存款数额也太惊人了,你究竟从哪儿赚来这么多钱呢,杰君?”
夏油杰闻言收敛了笑意。
他当然不知道如何回答——‘祓除咒灵会赚很多钱’,又或者‘我做着保护人类的工作’,无论哪种,听起来都不太妙。他只是安安静静地坐着,试图寻找一种母亲能够接受的回答。
未果,他只是轻声道;“是很正经的工作,我有在认真赚钱,没有想办法走捷径,也没有违反道德法律,所以不要担心。”
他只能这么说,并且语气笃定。裕子女士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也只是收敛了笑意,低低地应了一声。
“我当然相信杰君,你总是比我们想象的要成熟,”她坐在另一端,用自己的掌心覆盖住夏油杰的手背,眼中盛放的是如棉絮般纯白柔软的情绪,“只是啊,无论如何,我与爸爸都很担心杰君。明明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总是过于活泼,你却一直在沉默寡言。”
“爸爸总在说:我们不懂这孩子在想什么,也不知道他想要什么,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但却仍旧是你的父母,是生下你、并且将你养育长大的存在。”
“这很讽刺吧,”她说,“我们甚至不知道如何走入你的世界,杰君,而且就连赚钱这么重要的事情,我们也无法知晓内情吗?”
又有谁家的父母会在发现自己还在上高中的孩子掏出了一大笔钱后不会心生疑虑呢?只不过夏油的父母已经在漫长的岁月中离年轻人越来越远,他们无法开口,甚至不知道用什么立场来质问自己的后代。
夏油只是垂下眼眸,他道:“没关系的,妈妈。”他抽回自己的手,给了裕子女士一个轻柔至极的拥抱,“所谓的理由和原因其实都不重要,我知道我在做什么,以后也会想办法减轻你们的经济负担,所以……”
“不要心怀疑虑,母亲。”他用了更郑重的称呼,“我不会让自己的心蒙尘。”
裕子女士只能暂时偃旗息鼓,她无法继续询问。就如同她在夏油杰幼年时,询问对方为什么总是在说谎一样,在直视那孩子的双眼时,她总是不自觉地败退。
这次也是一样。
明明应该是亲密至极的母子,明明应该是两颗心靠得最近的一家人,但在温馨的日常过后,却总会生出各式各样的隔阂。
裕子女士在吃过饭食后回到卧室睡了午觉,而夏油则躺在母亲常坐的摇椅上,眯着眼捕捉透过葡萄藤洒在地面上的日光。
他拍了照,跟裕子女士那张是差不多的角度,然后将它发送给了五条悟。对方很快予以回复,是一只踹飞了可乐罐的气鼓鼓的白色猫咪表情包。
夏油想,母亲在几天前说过自己想养一只猫咪,如果有小动物陪伴,也许裕子会更加开心吧。那种软绵绵且乖巧的生物总是简单得仿佛一眼就能望到底,而并非像他这样,满口谎言,惯常对家人有所隐瞒。
或许是幼年的经历影响到自身的成长,夏油学会了在家人面前三缄其口。因为他知道,就算自己又看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或是被咒灵追得到处乱跑,对母亲与父亲来说,都是孩子在为了博取关注而满口谎言而已。他们曾因独子的奇怪举动感到苦恼,被咒灵追了两条街后会不小心倒在地上受伤,母亲给他涂药,念叨着杰要小心一点才行,怎么还会这么淘气。
只是无心的话语,也只是为人父母的寻常作派,但回馈给夏油杰的便是如今的虚伪与隐瞒。他不再将自己的感受讲给母亲听,更不会与父亲认真谈心,他学会了顾左右而言他,更没想着把咒灵的概念引进对方的生活。
‘我们是不一样的’,他想。
父母是爱他的,与他血脉相连,但与此同时,他们之间永远无法成为同一世界的存在。就像是两者之间横贯着巨大的沟壑,以血缘、爱、互相关怀和认知内的理解为填充物,也无法让深渊消失。
这种感觉,真是糟糕透顶。
他想着刚刚拥抱母亲时,对方眸中骤然迸发出的欣喜,不由烦躁地翻了个身。
[我又刷新了游戏记录,悟。]他在聊天室里回复。
[愿赌服输,别忘了下周继续替我给学弟们上指导课。]
家入硝子决定关机,她也需要在难得清闲的午后睡一觉,最好睡到地老天荒,而不是看这两个家伙一边聊天用表情包刷她的屏。
去私人聊天界面啊蠢货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