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首发
昏黑的夜幕之下,路径都难辨,但习武之人总是或多敏锐,狰狞摇曳的灌木树丛之后,谢晏词看见了隐约闪现出的一点异色,阵阵诡异的风声掠过,他确定了有人在暗中凝视着他们。
徐大娘邻家的马匹已经上了年纪,注定跑不得太快,谢晏词垂下眼帘,少女恬静的侧颜就在他胸前,他们挨得这般近,两颗心跳动的声音交错在彼此的耳廓之中,祝闻语仰过头去看他,眼底凉薄的杀意化开,眉目写上i丽的爱慕。
他的眼里从未有过恐惧,此时亦如此,寒潭之中唯剩了千百般的不舍和眷恋。
一个人要被忘记需要多久,谢晏词也不清楚,今日若有一别,祝闻语经年之后还会不会记得他的模样,明日的太阳还会照常升起,他的心意却再也不会窥及天光,但他将她保护的很好,这就足够了。
他可以死在永夜之中,但祝闻语的余生,定要行在光下,朝朝喜乐。
学会爱人是很难的事情,对他和祝闻语都是,他凝望那双满含水汽的清澈瞳仁,却又觉得,不太重要了,在过往的洪流中,他曾经独占过祝闻语片刻的欢喜,所以不必再奢求天荒地老。
他想起了深冬那日在浣衣局宫门前一别。
雪落满头,便似越过光阴,抵达了他心心念念的白首。
“谢晏词,怎么了,我怎么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一颗细小的汗珠沿着祝闻语的鼻尖滑落,她
转过身,如潮水般涌上的心慌让她拉紧了谢晏词的衣襟,错愕问道。
“这马力气没有那么大,你自己也能控制住,不用太害怕,就这么一直向前走,天亮时会出了这片林子,彼时路的宽敞起来,锦阳就不远了。”谢晏词没有答她的问题,只是轻声教着她该如何回家,他没有去考虑那深宫中的皇位该当如何,这一刻太珍贵了,他眼里只剩了祝闻语一人。
祝闻语猛地别过头,目光在无序的浓墨之间流转,却找不到那让她恐惧的源头,只有狂啸狞恶的晦暝,毛骨悚然。
“那你呢。”她又回过头去看谢晏词,颤声复问。
她的一切询问似乎都是出于一种无心的本能,看着祝闻语眼睫上那一点将落未落的雨珠,谢晏词未言语,握住祝闻语的手,强硬的把缰绳放进了她的掌心,又带着她攥紧。
谢晏词弯下腰,吻在她的耳后,轻柔似破碎在风中的绒毛。
“往前跑,不要回头看。”
前面的路很黑,但他不能陪着她走了,以后都不能了。
随着那一声落,谢晏词最后用力扯了一下缰绳,从马上纵身而起,冷剑出鞘,尖刃刺破萧瑟的月光。
“铮――”暗器与尖刃相切的声音极刺耳,在祝闻语离开的身后,四方的树丛跃下无数的黑影,马蹄的嘶鸣声离他愈来愈远,桃花眼中的温情全然殆尽,再抬眼时,只剩了冷冽的杀意,谢晏词反手提剑,看着迎面对着他的人勾了勾唇。
“一起上吧。”
弯月如钩,苍穹之上的星子随着奔策向前的马匹如过眼烟云散在她的瞳中,身后刀剑相切的声音一点点消失,滚烫的眼泪迎着风不停的淌下,一滴滴染湿了马背上的鬃毛,她压抑着哭声,缰绳越拉越紧,视线被水汽蒙住,她才抹掉,却哭的更凶。
不该是这样的,她本就是要杀了谢晏词的。
她为什么会哭呢。
细碎的记忆交错着闪进她的脑海,爱与恨交缠,如刀般锋利,刺进她的心头,锥心刺骨,疼痛难忍,她的发丝随着颠跑向前的马匹散开,有冷风被灌进喉咙,哽的生疼,她死死咬住下唇,想让身下的马匹更快些,却无济于事,祝闻语俯身在马上,发出嘶哑的呜咽声。
草树随风,飒然有声,但见一地银霜,那漆黑的夜却没有尽头一般。
马上的人已经不见了任何体面,衣襟随着三千墨色一起扬在风中,祝闻语鬓发散乱,血丝在眸底蔓延填满,黑幕在眼前化成了血淋淋的地狱之景,她和极快奔行的马都没能注意到那挡在幽深小径之上的横木。
前蹄被绊住,马匹嘶叫这跌跪翻倒,祝闻语随着掀起的马背一起向前摔去,跌在满地的沙石荆棘之上,她身上擦出数道血红,没有时间留给痛苦怒骂,本能翻滚而下的眼泪被她擦去,祝闻语忍着通身快要碎掉的痛感撑起身子,踉跄着想往前走,却随着一声清晰的错位声,再度瘫坐在地。
在她离开的地方。
冷白的剑刃全染成了红色,浓稠腥甜的液体不断刺激着谢晏词的感官,断肢喷溅出的血沾在他的下颚,点画而上,他陷在黑色中,眼底猩红如索命的玉面罗刹。
那黑影却斩之不尽,再次如细密的雨丝一般来势汹汹,一道剑气贴着他的脸颊擦去,风拂过,微凉的血凝在破开的细口之上,谢晏词手中的剑在空中划出一道赤红的弯月,未闻嘶喊,只听得见躯体轰然倒地的声音。
祝闻语不信邪,伏倒在地的身子再用力,偏偏那脚踝膝盖处竟用不上一丝力气。
她双手支地,坐正身子,匆忙反复的在身上摸索着,终于找到了谢晏词临了给她留下防身的匕首,哆嗦着拉开刀刃,祝闻语闭起眼睛,就是这一眨眼的动作,眼泪扑簌着从眼眶滚落。
沉重的铁蹄声踏破沉凉如水的夜色,马匹咆哮的声音震破山林,人影和树影婆娑攒动,祝闻语双手握紧刀柄,吞了吞口水,目光凶狠瞪着那声响传来的方向。
杂乱的树枝之后,透出通天的火光,胜过天上黯淡的星月,林间瞬时亮如白昼。
驰骋而来的队伍中,曹裕单手纵马,一袭青衣骑乘在最前面,看清了那不远处俯趴在地的少女容颜,惊愕叫道:“公主――!”
曹裕飞快的翻下马背,只三两步便冲向了祝闻语身前,膝盖擦过地面,跪在地上把她扶起。
手中的刀掉落,祝闻语原本强撑隐忍着的苦涩一瞬间涌上心头,汹涌的泪意迸发,她嚎啕大哭着拉紧曹裕握住她的手,晶莹的泪破碎在他的手背上,祝闻语声嘶力竭的喊着:“快去,快去救谢晏词,有人要杀我们,快去......”
恨意是真的,她想杀了谢晏词也是真的。
但无论如何,这辈子不能再有人为了保护她而死了,哪怕那个人是该被她千刀万剐的谢晏词,也不行。
“你说阿词他......”曹裕倏然变了神色,眉间皱起,一边抱起祝闻语一边朝着身后的兵卫喊道:“你们几个,留下来照顾公主,剩下的人立马随我去营救陛下。”
“别害怕,你先在这,我去救阿词。”曹裕有些莫名的心慌,安抚祝闻语的声音都有了一丝不可闻的焦虑,匆匆将她安顿好,即刻重新上马,朝着祝闻语来时的方向奔袭而去,丝毫不见怠慢。
星辰晦暗之下少年振衣,马蹄踏过惊起一地碎叶,北境的疾风穿过往昔的数千个日夜纷至沓来,血色漫天的黄沙之下,他和谢晏词碰杯,饮过那碗槐花酒。
少年侠气,肝胆相照。
霜雪共刃,生死同赴。
“妈的谢晏词,千万别死了啊你。”曹裕咬牙咒骂,俯首下去,修长有力的腿夹紧马腹,任由愈加迅疾的风如锐利寒刃般割在他的脸颊。
潮湿的泥土气渐渐被血腥气遮掩住,随着那气味越来越浓厚,山谷之中,凄凉肃杀之意如天罗地网一般压下,曹裕的胸口的窒闷感让他快喘不过气,再穿过一片密林,深褐色的土地已经被彻底覆成暗红的血色,粘腻令人作呕,断肢残骨四散,在那一片剑气之下,只一个清孤的背影,他认出了深陷漩涡之中的谢晏词。
谢晏词的剑还在手里,却已经折断了锋刃,黑衣融入这漫天遍野的杀戮之中,身上一滴滴淌下的血已然分不清是谁的了。
彼方直击要害的攻势再度袭来,他眸中疯狂的光闪尽,残剑迎上,一血封喉,随着那刺客倒下,巴掌大的□□却被刺进谢晏词的腰腹,刃上抹着的剧毒烧灼着他的五脏六肺,谢晏词吐出一口腥甜,而那方刺客终于等到这个间隙,又是一记虹光刺向他。
沉重的痛乏感让他松了手,剑掉进那用血和成的泥泞之中。
避无可避,谢晏词阖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