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81
首都国际机场。
上午十点几乎可以说是机场最忙碌的时间,人群在交错后奔向不同的目的地――可能是世界上任何一个角落。
要是宋心愉心情好的时候,她会在等航班时安静坐在远处,注视往来旅人的异同,敏锐的感官总是能给她触发新鲜感悟,用她的话说,编舞也是艺术家,有时候需要捕捉到生活里微小的心绪波动,用来自人类的情感再去感动观众。
但要是心情不好,周围的人群就变成了炒栗子锅里的砂砾,什么艺术不艺术的,宋心愉爆栗似的脾气一点就着。
比如此时此刻。
了解宋教练个性的人这时候都是不敢上去搭话的,眼见她一遍遍拿起手机,按下同一个号码,又在响了无数声之后抱臂,脸色再沉一分,连胡教练都不打算上前安抚。
“这么大的事情都能迟到……”尹棠说出来的字句像是抱怨,可转头他也拿着手机又按一次相同号码,然而与宋教练的结果并没不同,仍旧无人接听。这时他的表情就和朱绯差不多,没了之前的嫌弃,更多是努力掩藏的担忧。
距离去美国集训的航班起飞还有不到四十分钟,何焕仍旧没到,这已经比约定时间晚了一个多小时,出关和安检都要花去时间,再不来真的要赶不上飞机了。
“不然你们先去过关,我一个人等这臭小子。”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不能耽误国家队其他人的行程,宋心愉压着心里的担忧和怒气转头对胡一鹏说道。
胡一鹏犹豫片刻,他也担心何焕这孩子,然而一大队人等他领着登机,权衡后他背起包拉出随身没托运的旅行箱杆,朝宋心愉点点头:“那好,我们先走了,孩子到了你先别急,总之登机到了美国后再教训也不迟。”
宋心愉颔首,目送大家消失在国际出关通道,她的焦虑溢于言表。
只剩下前来送机的盖佐站在她身边,两人一直盯着手机看时间,足有五分钟没有说话。
“我们认识这些年,他从来没有迟到过。”盖佐忽然开口,不忘补充一句,“从来没有一次。”
“我带他的日子比你久,别说这些年,打小时候起,他准时得和强迫症一样,我担心会不会……”
她的话戛然而止。
“教练!”
穿透人群跌跌撞撞,这样狼狈的何焕,宋心愉和盖佐还是第一次见到。
他好像一直以来个性都比同龄人成熟且持重,从不毛躁轻浮,更别提风风火火大喊大叫,然而此时拖着行李箱满头大汗跑到他们面前,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何焕如假包换。
宋心愉顿时心疼得不行,哪还有刚才赌咒见到他非得臭骂一顿的心思,连忙接过何焕斜挂在肩上的包摞在自己行李箱顶,拿出纸巾给他擦掉快滑进眼睛里的汗珠。
“护照和机票都带了吗?”时间紧迫,盖佐只捡最重要的问题问,他已经抓住何焕的拉杆箱:“快去拿登机牌托运行李!”
三个人健步如飞,最终还好赶上停止托运的时间死线,但留给登机的时间也寥寥无几,拿上护照和登机牌,三人马上要在国际航站楼入关前话别。只是时间紧急,也来不及多说什么,盖佐这时才把行李和背包递还何焕,摆手示意告别,可就在他刚刚转身,忽然有声音从背后传来。
“教练,我明白你不想去美国的原因。”
盖佐愣住,重新调头看向说话的何焕。
他因为从车上下来就开始狂奔一路,直到这时才稍微歇息站定,说话气息不匀,轻重交错之间少了平常语速一致的沉静内敛,多了许多真挚。
原本作为卫冕冠军何焕最重要的教练组成员之一,盖佐在这次集训中想拿到一席之地并不难,然而是他自己主动拒绝了。之前就有媒体报道过,作为有不良记录“前科”的退役选手,成为教练的盖佐如今因为何焕的备受瞩目似乎又回到风口浪尖,总有人旧事重提,表示对“劣迹”选手如今执教会否给运动员带来不良影响担忧,在这个月,飞行药检按照惯例单独来检查过何焕一次,其实这只是惯例,在奥运年,飞行药检的频繁程度本就增加,尤其是针对过往成绩闪耀的选手,偶尔抽查再平常不过,作为运动员,哪个国家哪个项目基本都有遇到过相似情形,这也影响不到训练,只是偏偏舆论喜欢小题大做,拿盖佐的过去和何焕被飞行药检两件事并在一起说,显得好像有什么关联,因而传十传百,杞人忧天的冰迷和大赛党也有点动摇,即使见多识广的其他观众再怎么科普也无济于事。
“不要耽误时间在这件事上面,快跟你教练上飞机。”盖佐好像只有表现出非常的不耐烦,才能掩饰此时被即将被揭示心中五味陈杂的不安。
何焕却不肯动,只是摇头:“我明白的,你不想因为自己过去的名声拖累我,不过没有关系,我一点也不在意,你要是忙完了想开了就过来,奥运赛季前我很需要你。”他说完才跟上宋心愉的脚步消失在人群之中,飞快的语速来不及给盖佐任何回答的时间。
何焕不知道盖佐会怎么想,但这话他必须要亲口说出来,盖佐拒绝一起去集训,无非是为自己的这次奥运会着想,他们个性不和,说话三句里两句都是别扭,但何焕感激他的举动和考量,只是自己根本不在乎这些。
宋心愉来不及多说,终于在机场广播播报两次他们的名字后赶上最后时刻登机。
松下一口气,走进客梯,她才用与其说是薄责不如说是担心的语气问道:“怎么会迟到了?”
“早晨训练结束后在休息室小睡了一会儿,没听见手机闹钟。”何焕也对迟到显得格外介怀和惭愧,“教练对不起。”
宋心愉愣住了。
她没想到何焕今天早晨还去自己例行训练,更没想到他仍旧严守训练要求,定量完成,与其说是认真,不如说有些偏执。
自从两个选曲确定后,回想过去这一个月,不管是自己还是眼前的爱徒,都经历了无比艰辛甚至几乎可以说是折磨的一段时光,编排与合乐几乎耗尽所有人心力,特别是何焕,为了契合自己完全不擅长的曲风,每次尝试都竭尽全力。
但他从来没有表示过退缩。
有时宋心愉自己也纳闷,是不是对他要求太严格太不近人情了?但她内心无比清晰的认知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有所必要:何焕要卫冕的可能是冬奥会上最困难的一块金牌,虎视眈眈的挑战者人人都在试图战胜和克服自己的挑战与不足,那么何焕也必须做到。
他没有选择。
宋心愉拍拍他肩膀,也不多说,也不再责怪,示意他赶紧去自己座位上坐好。
两人前后落座,因为机票由国家队统一订购,整个队伍的位置都靠近,相互熟悉的队员教练都对这次特殊集训的美国之行满怀憧憬,各个兴奋期待,靠低声聊天谈话来发泄无处释放的愉悦,而何焕疲态尽显,倒进座椅,沉重的眼皮就紧紧闭上,飞快进入睡眠状态。他真的是太累了,昨天训练结束后观看训练录像复盘,再到家已经将近十二点,他想着要飞十余个小时,到时足够补眠,又是九点才到机场集合。往常训练时间是早六点开始,不如先去练两个小时体能,然后从俱乐部出发到机场更近,时间也更宽裕。
谁知道,他昨天晚上太累,手机没有充电,早晨的时候训练结束略微闭眼,太累太困,手机没电才睡过头,只是做错事时说什么都像是在敷衍和推诿,他也不和宋心愉过多解释,毕竟他真的错得离谱,教练即使严苛批评惩罚也是情理之中。
何焕闭上眼正睡着沉缓,之前却没注意到在他座位边上靠窗的位置是一块恨不得从头盖到脚的珊瑚绒毯子。
听到起飞前的安全广播,毯子才动了动,摇晃着脱落一半,露出打着呵气的尹棠。
宋心愉接到何焕后第一世界给胡一鹏打去电话,他们刚刚等级,手机还没关,于是大家都放下心来,尹棠昨夜和自己较劲,多加练了两个小时,回宿舍时不多不少十二点整,澡都没洗倒头就睡,还是早晨匆匆冲了个凉洗掉一身汗味,到机场时发梢仍旧滴着水珠。知道何焕赶上飞机,他便拿出毯子盖好休息,然而他觉轻眠浅,稍有点动静就会醒,醒了看见何焕就坐在自己旁边。
他忽然想到很多年前两个人还是青年组选手初次较量的那场比赛,两个人也是在大巴上挨着坐,如今已经是各自的第二个奥运周期了,再这样坐下来再没有之前初相识的局促和尴尬。
“一把年纪,还不让人省心……”
前排,空姐正在逐一检查乘客的安全带是否已经在起飞前扣牢,并确认其他事宜。
尹棠看了眼睡熟的何焕,发出一声也不知是轻哼还是叹气的动静,低头帮他系好闭眼前忘记系上的安全带,又拿了件外套给何焕简单盖好。
然而他的手却在半空停住了。
何焕侧头脸贴着椅背,匆忙套上的运动服敞开露出里面训练时穿得淡灰色短袖T恤,T恤的领口因为歪头斜靠的惯性扯向一旁,露出他裹满肌肉束带的脖颈到锁骨肩胛。
作为甚少有伤病的运动员,何焕实在让每个选手都有点嫉妒他在这样高强度的训练与比赛节奏下能保持如此良好的身体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