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洛邑,长乐宫,森严的宫墙之内,一队队带甲卫士游荡巡视,虽是夜晚,但四下摇曳的烛火散发出柔和的光亮,将这赏春苑之内的黑暗驱散。一朵朵或娇媚,或华贵,或罕见的花朵在静谧的烛光之下静静的摇曳。虽已入秋,这些花朵却将这赏春苑点缀的依然如同春日。
此时,赏春苑中的过客亭之内,有两人静静地对坐。一个是汉室之主萧元逸,另一个则是一个看起来年龄比萧元逸略小,但眉宇之间又有几分相似的中年男人。此人一身素雅的绿色长衫,满头的乌发被白玉所雕的发簪束住。明亮的双眼古井无波,仿若装下了世间万物,眼角那些许细微的皱纹并未对那依旧俊郎的面容有丝毫的影响,反而令人觉得沉稳和心安。萧元逸的身上有一种久居上位的君临天下的气势。而此人给人的是一种饱读诗书,博览天下的睿智之感。此人,便是当代儒家的二先生,汉室之主萧元逸的胞第萧元洱。
萧元逸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二弟,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说些什么。只好端起酒杯,向着弟弟举起。碰杯之声传来,烈酒如肚。
萧元逸突然觉得伤感,眼眶有些发烫。他想不起上一次见到自己的二弟,与二弟一同饮酒是什么时候了。似乎是五年前,又似乎是六年前,他记不太清了。其实,两人平常多有书信往来,只是多是谈论当今的天下大势,列国动向而已。现在想来,信中唯一能体现兄弟情意的地方大概只是那结尾之处的“兄安,弟勿念”和回信中那“弟亦无事,多谢兄长牵挂”吧。这些许年来,自己好像只是知道他身在白鹿书院,是儒家的二先生而已。
萧元逸突然有好多话想问自己的二弟,但不知从何问起。最后出口只是一句“你从白鹿书院赶回,一路辛苦了。”
萧元洱本在望着自己大哥头上的几丝白发发呆,闻听此言,一向能言善辩的儒家二先生只觉得喉舌之间仿佛有什么东西堵塞一般,说不出话来。最后,答非所问的说到“大哥都有白发了,大哥治理天下比我辛苦。”
萧元逸闻听此言,手不自觉的向着自己的头发伸去。自己有了白发,自己是知道的。但除了皇后,从没有其他的人在自己面前这么说。萧元逸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二弟,突然觉得刚刚的距离之感消失了。哪怕多年不见,二弟依旧是二弟,仅此就够了。
萧元逸再次举起酒杯,又是一杯烈酒入肚。说到“父君走的时候就说了两件事,一是让我好好治理天下,不可辱没了大汉的威名。这十几年来我兢兢业业,自问对得起父君所托。其二便是让我照顾好你和三弟。现如今,父君若是泉下有知,知道我如此照顾你们两个,怕是要气的从皇陵出来赏我一顿板子了。”
萧元洱闻言不由得心中一痛,回道“父君若是真的从皇陵出来,挨板子的肯定是我和三弟。若是父君真的把板子打到了大哥身上,那父君与昏君有何区别,大哥可令礼部为父君再择一谥号了。”
此话一出,兄弟二人相对而笑。多年未见的隔阂消失殆尽。
萧元洱开口问到“三弟还是没有消息吗?萧统领此次到西南也没有见到三弟吗?”
萧元逸闻言轻叹一口气说道“没有,他只是将那孩子放在一户农家。萧启晨到达之后,连他的影子都没见到。自己的亲生骨肉,就那般的随随便便的舍弃,他的万般深情也不知到了哪里。”
萧元洱闻言也是轻叹一声说道“情之一字,最是伤人。希望三弟有朝一日能够看透吧。”
“看透,我这有生之年不知能否看到那一日了,我可是不敢对三弟再有任何的奢望了。”
萧元洱听到大哥这样说,一时无语。是啊,若是能那般轻易看透,三弟有怎么会在外流连数十载,大哥说他不敢奢望等到那一日,那自己又能否等到那一日呢。
“不提三弟了,你我在这里为他担心,他午夜梦回的时候不知有没有想到还有我们这两个哥哥。”萧元逸略显强硬的止住了这个话题。
萧元洱听到自己大哥如此说,便不再纠结于此。斟酌片刻之后开口问到“大哥对阴阳家的预言如何看。”
萧元逸闻听此言抬头看向萧元洱,笑道“怎么看?阴阳家安身立命的本钱便是这预言之术。此预言更是堂而皇之的昭告列国。若这个预言是假的,阴阳家还拿什么在这乱世之中立足,若说此预言是有人借阴阳家之手对我大汉不利,那就更是无稽之谈了。阴阳家不是商家,阴阳家的观世司命不会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承诺将整个阴阳家置于险地。况且,你堂堂的儒家二先生都因此离了白鹿书院,我还能将这预言看作胡言乱语吗?你想问什么就直接说,不必遮遮掩掩。”
萧元洱听到自己的大哥如此说,便抬起头,直视大哥的眼睛问到“萧统领将三弟的孩子带到洛邑之后,这个孩子是何种身份?”
萧元逸迎着自己二弟锐利的目光回道“等那个孩子到了洛邑,他就不再是三弟的儿子,而是我的儿子,我大汉未来的储君。”
“那萧远怎么办?”
萧元逸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默默的喝了下去。轻声说道“二弟的这个问题,皇后也曾问过。”
“那大哥是如何回答的?”
萧元逸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说道“我说,萧远是我的儿子,他可以去争。名正言顺的去争。把自己想要的都争回来。若是争不回来,合该如此。”
萧元洱闻听此言,拿起酒壶,将自己与大哥面前的酒杯甄满,碰杯之声传来,又是一杯烈酒入肚。“大哥与皇嫂少时情意,如此便伤了皇嫂的心了。”
“少时情意。坐在紫微殿之上,便要将那少时情意抛诸脑后。万民生计,国之兴衰。桩桩件件的事情哪一件不比我这少时情意的分量要重些。”
“况且。”萧元逸略作停顿,眼睛深处有一种不知是火热还是希冀的光芒,“天下一统,这是我每次做梦都能梦到却又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如今,阴阳家说我萧家的后人能一统天下。孤不管这个预言有几成的概率能实现,孤都要为这个预言去搏一把。”
萧元洱看着面前的大哥,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再次说到“皇嫂自小便是知书达礼,又与大哥这么多年夫妻情意。大哥好生与皇嫂说,皇嫂未尝会反对大哥。”
“过得了今日,还有明日后日。她迟早要明白,我是君,她是臣。她嫁的是大汉的天子,不是少时的萧郎。”萧元逸说完,又是一口烈酒入肚。而后又说道“就让她觉得她一片真心错付了吧。”
萧元洱看着大哥,想开口说些什么,最终又是一声叹气传入耳中。已记不清今日是第几次叹气了。
“二弟问了我一个问题,我也要问二弟一个问题。二弟为何想要天下一统,难道是因为自己姓萧。”萧元逸看着为自己甄酒的二弟问道。
“《列子》中曾记载,地之极北乃是无尽荒原,有银狐繁衍生存,极北之北,乃是雪山。雪山之中有雪蛇冬眠。每逢春日,雪蛇自冬眠醒来,雪蛇所处之地苦寒,没有食物。于是雪蛇便爬出雪山,至荒原之上猎银狐为食。雪蛇有剧毒,故每逢春夏,荒原之上半数银狐丧身蛇口。年复一年,皆是如此。直至一年冬季,大学纷飞,荒原之上数以万计的银狐进入了雪山。它们忍受着不能忍受的严寒,在如镜般的山麓之上行走,旁边即是深不见底的万丈冰渊。靠着银狐一族独有的敏锐嗅觉,它们找到那条条雪蛇的冬眠之处,利爪将雪蛇刨出,锋利的牙齿穿过雪蛇的身体,将它们撕的支离破碎。最后,银狐从雪山回到荒原,十不存一。但银狐没有了雪蛇之患,其族群在荒原之上繁衍壮大了起来。如今的天下百姓就如那荒原之上的银狐,列国之战就如同那雪蛇一般,与其一年年的流血,不如一次将血流完,以后再也不流。”
“二弟果真是儒家的二先生啊,心心念念的都是天下的苍生。”萧元逸略显无奈的看着自己的二弟说到。
“殊途同归。”萧元洱向着自己的大哥举起酒杯说道。
又是烈酒入肚,萧元洱再次开口说到。“皇嫂的背后是临溪王家,大哥若要立三弟之子为储君,王家必会极力反对,大哥想好如何应付了吗?”
“明日朝堂,禁军副统领陈策会参奏吏部尚书王若虚勾结宦官,刺探内宫天子动向。届时孤将罢免他吏部尚书之职,由二弟担任。”萧元逸一字一顿的说到。
“王若虚真的勾结宦官了?”
“不错,三年前就开始勾结了。孤一直不曾管他而已。”
“王家乃临溪望族,门生故吏遍布朝野,大哥这是要将我送入火坑啊。”萧元洱举着酒杯说道。
“王家的门生故吏再多,也不及你这儒家的二先生啊。你掌管吏部,王若虚无话可说,我那岳丈无话可说,整个朝堂亦无话可说。”萧元逸略微停顿,再次开口道“南齐传来消息,陈大先生回到了白鹿书院,在这个节骨眼回去,是否要对我大汉不利。”萧元逸略显担忧的说道。
“我正要与大哥说这事,大哥肯定感兴趣。师兄回白鹿书院不是因为我,也不是因为三弟的孩子,而是因为有一个人要去白鹿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