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回浮光掠影怎明了
说回那夜翊心与无吟分别,驾乌枫向南行了几里,正遇踏风而来的涯风。她向师父说明已从妖女手中取得救治方师兄的解药,两人循迹而归,在长林城外三石岩见休整于此的楚平等人。
翊心从玉瓶中倒出一粒通体血红的腥丸,众人闻得冲味抬袖捂鼻。康侯刀扯着粗嗓疑惑道,“这看着真是奇怪,不像解毒之药倒似喂了便一命呜呼的剧毒。小师妹你怎知那妖女不是为了谋害方师弟。”
翊心执药丸凝视许久,她也不确定该喂还是不该喂,思及无吟,这人性情乖张,若要杀一人也是当着你的面下蛊动手,应不会再使计下毒?毕竟自己用藏命玉露丸救了她一命。
见众人拿不定主意,倒是刚刚苏醒的方内戟肿胀着脸面含糊不清得道,“尸……马当……活马医,小师妹你便是看出花来,还是无法知晓……似……不似,你给我吧,大不了下一世我们再当师兄妹。”涯风观他气血上涌乃回光之象,沉声到,“心儿,喂他吃。”
翊心听师父开口只得照办。这猩红药丸入口即化,方内戟感觉喉中有丝滑之物流出,心中猜想莫非是某种虫子入了他的肚子,呕意上浮,他翻至一侧“哇哇”吐出一滩臭气熏天的紫黑腐液,仿佛有白色虫子蠕动其中。方内戟一见吓得冷汗直冒,拼命得往后挪去。
楚平见方内戟一吐之后,面色恢复如常,虽还有些虚白,但毒性已解,心下稍安,毕竟他参与对抗轮回教的战斗是在自己的指挥下,若因此折损,怕难以对涯掌门交代。命下属取火油浇灌那摊液体,烧得干干净净莫留后患。
众人见方内戟毒得解,各自寻地喘息、料理伤势,经此一战,洲属士兵全部牺牲,铁面卫侥幸存活不足百人,若肃皇知晓定会重重处置相关人等,丢官挨罚尚是小事,只怕得有人以命抵罪。楚平神色淡然,仿佛战败并未波动他的情绪,向涯风敬言道,“涯掌门今夜过有何打算?”涯风朗声回道,“与几位小徒去一趟天机阁,刀师侄生死不明,我得确保他无恙方能归山。”
楚平抱拳道,“涯掌门如此重情重义,楚某佩服。明日我会先行送姬阁主回洛都复命,他日若去金陵再来拜访。”涯风回道,“无需多礼。”
一夜过去,楚平与涯风等人在码头分别,一路向西,一路向东,一别两宽。
几日后,翊心等人随涯风驱马赶至金陵天机阁。已过十日,刀霸天昏迷这躺于厢房之中,那藏命玉露丸已续三回,每次百里霜为其换药后便会匆匆离去,想来熬制新药片刻离不开他。
乾卦使知晓众人要在岛上待上一段时日,便遣人将临近伤者的东极院清扫一番,添置所需常物,安排妥当。
2
一晃半月过去,已至四月中旬,宁静的燕湖岛上繁花尽放,春暖鸟懒。
翊心于溪畔竹林中练剑,自那日记下白鹤老人所刻浮光三式,回到天机阁的每日都在领悟剑式中度过。
剑法有三式,一式破光阴,二式破乾坤,三式破天道。其言虽简,其意不凡,如第一式,何为破光阴?浮光剑法开篇提到,何为剑?何为光?剑者百器之首,兵之王者,其利万物难挡。光者众灵所需,速之为首,其快万物不及。剑之所趋,光之所向。剑浮于光,光浮于剑。
翊心眼神悠长横剑在前,以指循光,运气于臂,若游龙戏珠推拉牵扯而丝丝不断。如她所感,光阴好似每日见得晨升日落,由光入暗,由夜转曦,时而迅猛、时而隐忍,转换之间可勘破快剑之势又抵重剑之力。
而那第二式破乾坤却与天海山峦万年之变相应,一朝沧海桑田,变则通、通则达,九九八十一道变招,令人措手不及。
至于第三式破天道,翊心有惑,何为天道?阴阳合一、四时有序,生生不息,剑如何可破天道?她久练此招不明其意,往往舞上半日光景依旧滞涩难进。叶随心动,摇摆而落的竹叶散作一地。
涯风悄然立于林间如尘埃之粟混于天地清风,未见他神色变动,伸手执住一飘零落叶,向前一送,绵软之叶变为迅疾暗器袭向竹下练剑之人。
翊心正烦躁之际未及时察见飞来之物,待其挥剑斩去,利器已擦着颈边衣领而去,将身后细竹化为两端。她心中惊诧,若出手之人偏差半分,那割破的便不是她的衣服而是颈上的血脉。见清远处之人,翊心收剑心虚道,“师父,您怎有空来竹林散步?”涯风肃然道,“听戠戈提及你近日剑法精进,颇有奇意。怎为师所见,你气息浮躁,招式凌乱,似走火入魔之像?”
翊心想起前日午间她练第三式甚是心烦,正巧见大师兄郾戠戈来送饭食,便邀他切磋几招,了解一番新学剑法的威力。郾戠戈入门早,涯风的清风剑法学得了六分功力,在山门中经常在剑课后为师弟师妹指点迷津。他欣然取出后佩链子剑,寸粗铜链缠于臂上,手握环铸剑柄,先行剑礼。
翊心与他行礼后,破风先出,起手便是浮光剑法的第一式,剑生龙吟、白光浮现,直逼郾戠戈身前。郾戠戈心中一惊,小师妹新学的剑招怎如此奇怪,招生异象,比之她的星陨剑法要慢上几分。
郾戠戈凝神运气挥剑相挡,又见翊心剑势力游动,似左似右,似进似退,但每一次变化都重如千钧欲将其利剑脱手挑飞。他所学剑法气势虽轻,却如无形清风一般灵动飘逸可卸得万力。翊心的第一式于他而言力有余势不足,正好被他克制。只见翊心翻腾撤后,运气于臂,三尺长剑若一叶扁舟轻下宽江,极其迅速。郾戠戈气沉丹田举剑相迎,欲以力破快,然交手数招,翊心变招越来越快,几息之间达数十招,他应变不及,被寻得侧身破绽,直指咽喉。
郾戠戈见败局已定,收剑赞道,“小师妹剑法犀利,师兄甘拜下风。”
翊心羞愧道,“是弟子练剑不通,心中不定才会如此疏忽大意。”
涯风抬手轻易取下她的佩剑道,“手中无剑,心中可还烦恼?”
翊心疑惑道,“若不练成那式剑法,寝食难安依旧心烦。师父,到底何为天道,如何可用剑破天道?”
涯风见她真诚,应是遇到瓶颈,沉吟道,“天道缥缈,于万灵而言,天道有万条,于你一人而言,天道唯一。你是剑客,于剑客而言,剑是心,心之所念平也,剑之所向亦平也。执剑平得天下不公不正之事,便是剑客的天道。近日你无需练剑,何时领悟何时再练这套剑法。”
翊心似明非明,剑客的天道?有风袭来,卷起满地落叶。
3
月尚不满,负了一往情深。隔岸可见金陵城烟盛灯火,若寻常每日那般游者如织嬉笑热闹。翊心孤身坐于洛图塔上,旁立一剑一酒,甚似那日无吟与轮回众人来袭之际,大抵是相同烦郁的心绪。
有人趁夜自塔下偷溜进来,翊心拾起手边酒壶准确得砸去。那人旋身卸下力道,痛饮道,“好酒,小师妹就这般扔了不可惜吗?”翊心叹道,“方师兄,你倒是逍遥,每日早出晚归,可是去做何见不得人的勾当了?”
方内戟跃身上踏,坐其旁道,“小师妹怎可如此猜想我,为兄只是见金陵城中可玩可看之处甚多,你和师兄师姐又整日练剑闭岛不出,无奈之下只能单影出游。”翊心打趣道,“不是看上谁家姑娘了吧?方师兄年纪虽不大,若要娶妻成家,师父定会应许的。”
方内戟连忙否认道,“没有的事,不可胡言。”青矢璇自一边出来,打量着他,“老六,你若说谎时会捏一下右侧脖子。老四和老五昨日去坊市给李掌柜送货,可瞧见你在玉容坊挑了许久的胭脂,莫非是要送于心儿与我?”
龙纹钺、康侯刀与单系矛一道从木廊下走出,将方内戟成掎角之势围住,剑压在他肩上威吓道,“我和老四亲眼所见,你莫要狡辩。如此掩饰不敢吐露,可是未曾想过正待那家姑娘?”
方内戟闻之心焦,他怎会是那种玩弄女子的人,正声道,“我是真心喜欢她,可她不见得会喜欢我。”说道后语,又觉难受。
五人相顾,原来真有喜欢的女子了。单系矛平时言语不多,与方内戟年纪相仿又同住一屋,凝眉道,“那姑娘可是与你明说了?”方内戟扭捏道,“我尚未告诉她。”
康侯刀豪气得拍着他的肩道,“喜欢便要说出来,你一个大男儿不主动,难道要姑娘家反过来求着你。是哪家姑娘?哥哥我陪你一道去。”
众人你一言我一句数落着方内戟,都要把他说成辜负人家姑娘的负心汉了。方内戟听得脑子嗡嗡,大声喊道,“烟云楼,她在烟云楼。”
康侯刀疑惑道,“姓烟,这姓氏倒没怎么听说过。莫怕,便是那相府的千金,也是我家弟弟般配得上的。”龙纹钺思索道,“你说的烟云楼可是寻柳巷那家?”余下几位初来此地,也是一脸疑问。
方内戟虚心道,“正是。”
龙纹钺厉声道,“老六,你糊涂啊,竟敢瞒着我们去逛青楼。若是师父和大师兄知晓定要狠狠打你几杖。”
青矢璇柔声道,“老六,你若真喜欢一个人,她是何出身都不重要。可她既然在青楼,你可有为她赎身的打算?”
翊心等人听龙纹钺和青矢璇如此直白的话语也明白过来,俱是一脸惊讶得望着他。
方内戟郑重答道,“自然,我近半月每日入城寻活计,就是想攒钱还她自由之身。她那般好的人,不该待在那等乌烟瘴气之地。”
龙纹钺道,“若是如此,我们几个师兄妹有多少银两都会拿出来于你。不过在赎身前,得为你鉴别一番是否值得你这般做。”
方内戟惊道,“师兄,你要去青楼?”龙纹钺平时甚重礼仪,不净之物不碰,不雅之行不做,现在要去那里,他是不敢想象的。
青矢璇笑道,“师姐也要为你好好把关。”
这下可好了,温婉的师姐和单纯的小师妹也要一同去,方内戟有些慌乱,此事万万不能让大师兄知晓,否则他得许久许久在清风崖喝露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