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花贼
墨玉笙正悠然自得地品着茶水,被老妪冷不丁的一句话给激着了,一口茶下错了地儿,直入肺腑,差点没将肺给咳穿。
妇人在一旁淡定地嗑着瓜子,一副看破不说破的表情。
待到墨玉笙好不容易捡回了半条命,她凑上前,问道:“她长相性子如何?”
陡然被这么一问,墨玉笙脑海中猝不及防地浮现出元晦的容貌。
平心而论,元晦长相不俗,气质出众。虽是练武之人,却并不粗鄙,他眉目间的英气与从江南带出来的温婉水灵恰如其分地杂糅在了一起,既不过分硬朗也不显得阴柔。
至于性子嘛……他虽瞧着冷漠薄情,待自己却知书达理,温柔贤惠,取个媳妇……也不过如此。
一念至此,墨玉笙忽地顿住。
瞎想些什么呢?失心疯了吗?简直禽兽不如!
他一时有些心浮气躁,飞速捉起茶杯,胡乱灌了几口茶水,以泄心火。
妇人见墨玉笙面露菜色,只道二人还没水到渠成,于是自告奋勇地将自己的御夫术倾囊相授:“都说女追男隔层纱,男追女隔座山;这追求姑娘是门学问,讲究松紧有度张驰有道,不能太热乎,也不能太冷落,要若即若离……”
老妇人越说越来劲,唾沫星子溅了一桌。
墨玉笙哭笑不得,心知自己是入了鸿门宴,不脱层皮留下点什么,对方不会善罢甘休,他于是随口鬼扯道:“我与他八字不合,五行相克”,想草草了结这个话题。
不料妇人却没有要放过他的意思,情绪激动地规劝道:“什么八字生辰,都是狗屁。我属鸡,你李叔属虎;我是火命,他是水命;我俩处处犯冲,我不也没被他克死,和他搭伙过日子到现在?”
她一介山野村妇,说起话来粗鄙不堪,落在墨玉笙耳里,却有种说不出的亲切感。
可惜,他与元晦之间的命运就如蛛丝缠缚,不是旁人几句批命就能注解得了的。
伦常、血仇、生死,哪一条都是解不开的死结,哪一份都是今生理不清的孽缘。
多年前,慕容羽问他:“你与苏曦打算如何收场?”
那时的他嘴上虽说着“不知道”,却还是心怀侥幸,总觉得时间会替他扫平前路。
时至今日,他才惊觉,时间只会将他步步推入泥潭深渊,从他踏入苏园的那刻起,便已失了归路。
他叹了口气,当即生硬地转了话题:“大娘可听说过五毒山?”
妇人一听,皱眉道:“那吃人的地方,你提它做什么?”
墨玉笙:“我们一路南下游历,路上听说了不少关于五毒山的奇闻。有说山上住了位美貌女子,精通奇门遁甲,巫蛊邪毒。”
老妇:“胡说八道!那五毒山满山的怪物,身高三尺,青面獠牙,吃人不吐骨头,哪里会住着什么姑娘。”
墨玉笙:“怪物?可是有人亲眼所见?”
老妇:“自然。每逢冬季,食物稀少,那怪物便会下山觅食。”
墨玉笙又问道:“那怪物可曾渡江吃人?”
老妪摇摇头:“不曾,我们有驱赶的法子?”
墨玉笙追问道:“什么法子?可否说来听听?”
老妪顿了顿,狐疑地看向他,“你问这些干嘛?”
墨玉笙信口胡扯道:“实不相瞒,我这次是奔着五毒山来的。我有一朋友,染上了奇毒,需要以五毒山的七星草入药,以毒攻毒。”
老妪大惊:“使不得,你这不是去送死?”
墨玉笙笑笑,“我去山脚碰碰运气,若寻不着便回来。再说了,那怪物不是要入冬才出山吗?”
老妪见他去意已决,只得道:“那怪物怕黄石酒。”
墨玉笙笑道:“果然是畜生,不懂享用人间佳酿。”
妇人道:“黄石酒不比普通酒水,是用艾叶,桃木,雄黄,千布峰等驱邪药粉熏蒸过的。”
…………
两人这么灯下交谈,不觉竟已月上柳梢头。
难为李鬼夹在两张呶呶不休的碎嘴间没有走火入魔,而是抱守元一,完成了老婆子交代的重任。
原本分崩离析的竹箫被镶上了一层银丝龙凤镂空套,那银丝丝丝入扣,环环相生,与竹箫严丝合缝地嵌在一起,恰到好处地遮去了竹片黏合的缝隙,既不会喧宾夺主削弱竹器的拙朴,又平添了一分雅致。
墨玉笙由衷地叹道:“真乃巧夺天工!”
李鬼一如既往地高冷,面无表情地转身走进里屋,出来时手里拎了个黑罐子。
他冷着脸将黑罐子落到案上,惊得墨玉笙后退半步,还以为扔过来个什么绝世暗器。
妇人笑盈盈地朝李鬼啐了一口,“死鬼,总算长了点眼神”,又对着墨玉笙道:“这是早前酿的黄石酒,你拿去,以备不时之需。”
墨玉笙愣了愣,旋即从腰间解下酒壶。
他虽已戒酒,还是会习惯性地将酒壶带在身边,那是他从散发弄舟的岁月里带出的一点念想。
曾经的他意气风发,目空一切,压根不需要什么黄石酒傍身,别说区区几只怪物,便是五毒山山神现世,他大概也会不知深浅地飞身上前去过上几招。
如今人间鬼门关几度往返,世间追捧他的人千千万万,在病榻前望眼欲穿为他接风洗尘的始终就元晦一人。
他因此变得更加惜命。
惜自己的……也惜他的……
他将满灌的酒壶挂回腰间,郑重地道了声谢,转身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