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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长靖三十六年(八)

第28章长靖三十六年(八)

纯皇帝祝旼的太子祝颐,登基还不到一个月,就因偷偷出宫落入铜镜湖呛了凉水而不幸英年早逝,时年不过三十一岁。

最重要的是,祝颐膝下无子,后继无人。

这个连登基大典都没来得及办的皇帝,就这么窝窝囊囊地死在了大升风雨欲来之际。

在祝颐死后的第三天,因燕宁总督冯桂英误传军机,以致总兵陆净成及其长子陆浮星孤身入敌深处,损失惨重。

很快,也古达的先锋军布日格扭转颓势,一路长驱直入,再次攻破广宁卫城关。

又三天,燕宁府治沦陷,同州、翟州、安州依次落入北牧人之手。

尚还有还击之力的陆渐春领着残破的陆家军不得不顺代州而下,以撤退包抄之势回援京师——这就是和谈的下场,布日格兵临城下了。

初秋北都风沙极大,城外黄土漫天,遮云蔽日。

北牧狼王的大军越过风沙,直逼京畿,不出一天,天策军大败而归,紧接着,曾被誉为“抗虏神兵”的五军营在庐涯桥被打得抱头鼠窜,自此,元和门紧闭,禁军再无一营出城迎敌。

坐在九五之尊位置上的鲁王祝颂浑身发抖,他一闲散王爷,一月之内,先死父亲,再死大哥,自己被赶鸭子上架,成了执掌乾坤的准皇帝。

旁人来看,这本是天降好事,可祝颂生下来便先天不足,在得知北牧大军即将打进京城,自己要做救时皇帝后,他先是厥过去两次,醒来就是与大臣们一通推诿,最后由中正司提督太监尤芳架着,在太后和太皇太后的瞩目下,千不情万不愿地坐上了龙椅。

裴松吟领着长缨处大臣们跪在底下,称呼“陛下”。

“本王,本王不是陛下!”祝颂崩溃道。

吴重山安抚祝颂:“陛下不必惊慌,于情于理,陛下都当荣登大宝。”

祝颂两眼一翻,又想闭气,尤芳在旁狠狠一点他的风池穴,并大叫道:“陛下!”

祝颂一激灵,坐直了身体。

“陛下,”裴松吟上前禀奏,“如今北牧大军逼城,各地援军一时半刻难以赶到,京师危在旦夕,诸多事宜,都须陛下拿定主意。”

祝颂哭丧着脸,应答道:“全,全凭诸位定夺就好。”

裴松吟脸上神色未变,他从袖笼中取出一本奏疏:“陛下,这是请求和谈的折子。”

这话话音未落,天宝殿外突然响起一声怒喝,众长缨处大臣就听有人在外叫骂道:“都这种时候了,还要议和,真是我国朝之耻!”

裴松吟一怔,但他还未来得及做何反应,一伙人就已奔进大殿,怒气冲冲道:“裴老贼,你自己把自己的家眷家财连夜送出京城,可有管过城中的其他百姓?”

叫骂之人正是潘肃的属下,兵部左侍郎杨示忠,他虽是个读书人,却生得五大三粗,膀大腰圆,此时往裴松吟身前一站,宛如一座小塔。

就听他当着鲁王的面斥责道:“那五军营、天策军是打不赢北牧人吗?根本不是!五军营的总兵官可是当年随着纯皇帝一起出征过建中和平驹的,现在竟连区区狼王先锋军都拿不下,分明是尔等国贼克扣军饷、贪墨成性所致!”

“这,这是栽赃污蔑!”裴松吟还没开口,另一长缨处大臣王斐就先坐不住了,他指着杨示忠道,“你当着陛下的面污蔑我,可有证据?”

杨示忠愤然:“你们把潘尚书下诏狱时,可有讲过证据?”

说完,他扬手就是一拳,砸在了这人的脸上。

一见杨示忠动了手,跟随他来的“主战派”也纷纷情绪高涨,挥拳上阵。

坐在上面的鲁王再也忍不住,当即眼一翻,心安理得地厥了过去。

中正司提督太监尤芳左支右绌,一边令自己的小徒弟去找轻羽卫,一边又推旁边战战兢兢观战的吴重山上去劝架。

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天宝殿里打起来的消息飞速传遍六部,还不等轻羽卫赶来,参战的人就先多了一倍。

刚刚谒陵回来的沈惇也被裴松吟的门生拉进了战局,赶来拉架的李岫如、李峭如兄弟俩被一众文官压得擡不起头,因人生得矮小肥胖,吏部尚书张闽不幸被人当成了脚墩子,屁股上狠狠挨了好几下。李语实的爹,礼部尚书李道阳,和赵思同的爹,工部侍郎赵敛一起,被人挤到角落里一通猛揍。

杨示忠仗着人高马大,揍完王斐揍裴松吟,揍完裴松吟揍大理寺卿王一焕,最后被比他又高了一头的刑部侍郎王撰京削了脑瓜。

只可惜,如此酣畅淋漓的一仗,当秋泓知晓时,大家已在“打扫战场”了。

他站在天华门下,看着鼻青脸肿的沈惇一瘸一拐地出来,差点没笑出声。

“如何?北牧退兵了吗?”秋泓讥讽道。

沈惇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他一撩衣摆,竟一屁股坐在了石狮子的须弥座上。

秋泓叹了口气,从袖笼里翻出金创膏来:“擡头,我给你擦擦,沈公如此英俊一张脸,可不要破相了。”

沈惇长吁短叹:“真是荒谬,真是荒谬啊!”

秋泓阴阳怪气道:“我瞧着你们‘主和派’打起架来都挺英勇的,怎么就主和了呢?”

沈惇无话可说。

他被秋泓搀着,慢吞吞地移出了太宁城,等走到自家轿边时,沈惇忽然开口道:“公拂,我想办法,把你留在京城吧。”

秋泓一怔,旋即淡淡一笑:“如今朝野上下连个能主事的人都没,沈公如何说把我留在京城,就把我留在京城?”

“可是……”

“明日我就要出京了,以后便不知何时能再见,沈公自己保重吧。”秋泓一拱手,竟是认认真真地行了个晚辈礼。

沈惇一时惘然,他本有一肚子话要对秋泓说,但眼下,却一句都想不起来了。

他只怔怔地问道:“公拂,你难道不想在这危急关头报效家国了吗?”

秋泓看他:“如何报效?在这乌烟瘴气的朝堂里报效吗?等你们拟定出割地赔款的条约后,再送我去和那帮蛮人谈判来报效吗?亦或是学着老师那样,在你争我斗中明哲保身,当个甘草宰相,听人恭维吹捧来报效吗?我不愿过这样的日子,我宁愿回去,宁愿在少衡的山水间庸庸碌碌一辈子。”

这话说得沈惇哑口无言,他叹了口气,答道:“公拂保重。”

九月初一,辰王出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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