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明熹四年(五)
第50章明熹四年(五)
送走王竹潇,走回忠靖堂,陆渐春远远地就看见秋泓站在门下,提着盏灯,不知是不是在等待自己。
他紧走两步,上前又要行礼。
秋泓却一把托住了他的手肘:“方才不见你多礼,现在外人都走了,你又开始讲起了规矩。”
陆渐春脸一红,抽回手。
秋泓笑道:“是不是王老将军刚刚教训你了?”
“没,没有……”陆渐春竟结巴了一下。
这叫秋泓笑得更厉害了,他故意拿灯照了照陆渐春的脸:“将军诶,你怎么看起来像个熟透了的西瓜?”
陆渐春窘得一把抓住了手提杆,把灯笼抢了过去:“外面风大,部堂快进屋。”
秋泓由着陆渐春把他的披风裹在自己身上,揶揄道:“还说没挨王老将军的训呢,连‘部堂’都叫出来了。”
陆渐春忙推他进屋,生怕两人的话被外人听见了。
忠靖堂中地龙烧得火热,陆渐春只坐了片刻就浑身大汗,秋泓要叫小厮去外面减柴,他却赶紧把人拦住,利索地脱了外衣。
秋泓扬眉:“陆将军刚刚还在见外,这会儿又像是回了自己家,怎么变得这样快?”
陆渐春被秋泓调侃了半天,心里无比憋闷,他抱着直身甲和罩袍,站起身:“天不早了,部堂早些休息吧。”
说完,也不等秋泓回答,扭头就要走。
秋泓赶紧拉住他:“怎么还生气了?”
陆渐春站着不动。
秋泓眨了眨眼睛,忽然眉梢一挑,从袖笼里慢吞吞地翻出了一枚小小的贝壳:“问潮,你送我的东西,我可都好好留着呢。”
那是一个通体莹白、表面光滑如绸缎的瑶光贝,放在灯下,会有宛如银丝般的点点细光萦绕在侧,就算是进贡给皇帝,也是不可多得的宝贝。
这宝贝是去年年底,陆渐春从一伙南疆海寇手中收缴来的,除了这枚小小的贝壳,一齐送到秋泓府上的还有数座名贵的珊瑚盆景、玛瑙珍珠,只是那些都被秋泓退了回去,留下的只有这枚瑶光贝。
“纸页有限,回信中没来得及问,这贝壳是你在海边捡来的吗?”秋泓好奇道。
陆渐春想了想,回答:“是我抓来的匪宼从海边捡来的。”
“那你是在哪里抓到这伙匪宼的呢?”秋泓又问。
陆渐春答:“双碴滩。”
“那还是在海边捡来的。”秋泓笑了,“大海是什么样子?”
“大海……”陆渐春认真地说,“大海一望无际,碧涛汹涌,潮汐更替,从未停歇过一日。站在海边,能见日升日落,月满月亏,能见远帆起伏,鸥鸟飞掠,还能……”
他忽然停顿了一下,随后无比郑重道:“等来日凤岐你和我一起出海,就知道大海是什么样子了。”
秋泓眼光闪烁,似乎真的动了心,他毫不犹豫地答应道:“陆将军一言既出,可千万别忘了。”
王竹潇的话犹在耳畔,但陆渐春此时心底忽地冒出了一个念头——
若是此人要杀我,那就杀我好了。
这念头驱使着陆渐春缓缓握住了秋泓捧着瑶光贝的手:“凤岐,在南边的四年,我几乎每天都在……”
“老爷!”这话被一声惊天动地的高喊打断了。
秋泓吓了一跳,快步走到门边,正见铜钱儿跌跌撞撞地跑来:“老爷!出大事了!”
眼见着铜钱儿那如见地崩山倾的脸色,秋泓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只当是调兵的密令传到了布日格耳朵里,以致那要死不死的北牧人在这紧要关头偷袭洳州城,他完全没想到,铜钱儿只是自己的家仆,哪里管得着军务大事?
跟在铜钱儿身后的李果儿赶紧开口:“是舅老爷在狱中自尽,邬家太爷听说了,眼下要在城门楼子上吊呢。”
邬茂勤死了,秋泓的岳丈结束一哭二闹,准备三上吊了。
得知不是军务大事的秋泓却松了口气,但紧接着,在他回过神后,这口气就又瞬间提了起来。
“表兄死了?”秋泓震惊道。
李果儿挤开气还没喘匀的铜钱儿,上前禀报道:“方才北怀布政使李霭学大人遣仆来报,说邬家大爷今早提审前,在狱中一头撞死了,死前也没认下贪墨皇银、克扣军需的罪名。”
死无对证,这下好了,邬家的万贯家财都保住了。
邬太爷若是有眼色,此时就该趁着秋泓忙于军务,乖乖回涉山,守着自家的金山银山好好过日子。
可他不,他认定了自己的大侄儿是被官家害死的,这会儿,正在洳州城门底下叫嚣着要以身证道呢。
“老爷,要把人带进来吗?”李果儿木木地问道。
自家家丑被陆渐春看了个一清二楚,秋泓心里正不痛快,哪有闲情雅趣接见老丈人?
他冷冷道:“敬酒不吃吃罚酒,他要闹就闹,有本事,到京梁敲登闻鼓去!”
“凤岐!”陆渐春赶紧拦住立马要去给邬太爷有一学一的李果儿,他劝道,“岳家再可恶,那也是嫂夫人的娘家,凤岐你这么做,是要伤嫂夫人的心啊。”
秋泓平心静气地想了想,一半碍于面子,一半也因陆渐春说得确实有理,不得已,叫李果儿和铜钱儿把寻死觅活的邬太爷擡上车,送到驿馆来。
邬家一听秋泓终于松了口,当即闻讯而动,一窝蜂地涌入洳州城,要见秋泓一面。
其中包括但不限于,邬茂勤的亲娘,也就是秋泓的姨妈、邬砚青的后娘,也就是秋泓的岳母,还有邬家二爷、邬家表少爷、邬家姑老爷,等等等等,简直是拖家带口,举家迁徙。
而除了他们,来见秋泓的还有一位,那就是吴重山的同年,秋泓的师伯,北怀布政使李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