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苌楚国中所有人,包括小皇帝孟砚本人,都知他只是个傀儡皇帝。
这苌楚国真正掌权的,乃是先皇的幼弟,他的小皇叔,摄政王孟铎。
这是他自五岁登基时,就知道的事。
他知道此事,也有这种自觉。
他从五岁开始,就日日心惊,时时肉颤地,等待着摄政王将这君臣叔侄圣贤亲睦的戏码,哪一日装的彻底不耐烦了,将他从那张哪怕高高在上,可他仍需擡头仰望着那个权势熏天的权臣皇叔的御座上,一脚踢下来,自己做了这苌楚的皇帝。
孟砚想着,待得那时那日,他方才真正的活了。
便是一刀结果了他,他也觉得他是活了。
他希望,甚至渴望,是这样凄然的结局。
只若不死,他就无法真正的活。
可是没有,他的小皇叔似乎很有耐心,不止有耐心将这戏码继续演将下去,还有耐心教他如何成为真正合格的皇帝,甚或比之太傅更加“认真严厉”。
严厉至让他喘不过气来,好像他的一切行为,言语,甚至是喘息,在小皇叔眼里,都是不对的,还且是动辄得咎。
他起初如何都想不明白,还试图去达到,甚至迎合他的想法要求,可小皇叔还是无法满意,他甚至因为难以忍受,哭求他道,“这皇位我不要了,你尽管拿去就是了,不要再这样折磨我了——”。
回应他的无非还是责罚。
直到有一日,他忽然想明白了。
想明白的那一日,他借故屏退了他身边的内监宫女,而后做了半天的心理建设,一头撞在了殿中的柱子上——
不幸地是,他没有死成,都不是说没有死成,还是连皮都没有破。
只是肿起了个大包,就疼得他哇哇大哭,引来了内监宫女,也引来了小皇叔。
向来面貌从容的小皇叔知道此事后,揪提起他按在他的龙榻上,都不耐寻找笞具,剥了衣裳就拿手揍,揍得他吼得更大声了。
此前还是避着人的,这回连人都不避了,也没人敢上前阻拦,甚至为他说一句话,就这样的跋扈。
而那嘶声裂肺的哭喊声中,却也不知是疼痛更多一些,还是羞耻更多一些。
堂堂一国之君——
等他稍微冷静下来,方觉他这顿打,不冤。
毕竟他让他小皇叔不用弑君篡位,就可合乎道统即位的想法不止落了空,还且让其因此背上了欺君至甚,以致自尽的罪名。
虽然这罪名他很可能也不在乎,但毕竟也不怎么舒心。
何论,史官一笔,便是千秋骂名。
他疼的急了,直喊着,“是朕贪玩不意撞柱,全与摄政王不相干!”。
这一句算是救了他,一定程度上。
因为这句话以后,小皇叔没再打他,只让他抄十遍《孝经》,并将他殿里所有的内监宫女全换了,一刻不停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哪怕他咳嗽一声,没有一刻钟,就传到了摄政王耳朵里。
转即进宫,责问他是不是贪凉,没有好好穿衣。
他惊恐地甚至想笑,他一具傀儡,哪还有‘贪凉’的权利,不都是为你安排摆弄好了么?
他快憋死在这层层宫殿里了。
这样度日如年的日子,孟砚掰着手指头,数到了他十二岁,天子诸侯,十二而冠。可摄政王说他还年幼无能力独立处置政事,并不给他权力。他早有预料,并不意外。
他年幼的无法理事,却成长地能够娶亲了。
他才十四岁,那人就给他选好了皇后,没两年就有了皇子。
那是那人选的,那人逼的,他都不喜欢,甚至讨厌,可却慑于那人威势,只得装得和睦,只在背后暗暗咬牙,恨恨掰着指头,数到了他二十岁,加冠礼的那一日,他甚至怀着局外看戏人的心态,等着摄政王再将那言不由衷的借口说上一遍,可他的加冠礼摄政王没有出席,家臣来说是病了,只抱了先皇留于摄政王的九龙金锏,说是‘见此金锏如朕亲临’。
让这金锏,代替先皇,代替他,来参与他的冠礼。
他望着那金锏,吃了豹子胆地说了句,“只怕是心病罢?”身侧的试读唐缺拉他的袖子,他轻轻甩开与那家臣道,“你去与摄政王说,朕还年幼无知不能理事,还望摄政王不要太过忧心,以致疾病——”。
那家臣听的脸都绿了,只留下金锏转身走了。
唐缺颤声道,“陛下说这话,摄政王会大发雷霆的——”。
他拉了唐缺的手安抚他道,“补之,不要怕,朕成年了!”唐缺仍是害怕,“那可是摄政王——”。
他便让唐缺回去躲着,此事他来处置就是,唐缺满目担忧地走了。
加冠礼后,孟砚便拿了金锏回殿,心中忐忑地等待着摄政王前来问罪,一时想着他既加冠也能与他对峙相抗了,一时又想着他孤身一人全无势力,莫若还是跪等在殿门口正经等着挨打才是正理——
这样胡乱地想着想着,就即睡着了,醒来时,仍不见任何人。
他一连等了几日,都不见摄政王进宫。
遂就遣了医官前去摄政王府问疾,医官回来时,拿了摄政王病退荣养的折子,并同一封手书的《出师表》。他问那医官,摄政王疾病如何?
那医官说,情势不容乐观。
他屏退了那医官,将这折子看了一遍又一遍,方才明白。
试探,这是试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