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50章

他不是，死了么？

他是这么想的，忽而这魂魄为肉身收摄回去，从散架般疼痛的身体中苏醒，睁开眼后看见那人时，他也是这么问的，“你不是死了么？”出声后，才觉那声音甚为艰涩喑哑。

张易之的回答也甚不客气，“你都没死，我怎么会死？”。

他很快就知道了，这只是句事实的陈述，每一个字都是，并不是为了怼他。

“那我快死了么？”他问他，他斜眼看他道，“快了”。

“有多快？”

张易之怔了怔，即道，“这么说吧，谁也没想到，你此回能醒过来，也就是我着手回春——”他不由翻了个白眼，转而又听他说，“不过你也不用担心，你这身体也撑不了多少时刻，大限也就在这一两日了，我可能等到这日到来了。”。

听那话语中隐隐带着喜悦，他就满腹无奈无语，“那我可谢谢你”。

他虽然恢复了知觉，虽然这知觉就只有麻木疼痛，但还是无法动作，就只看着张易之将他满头满身的几百根（或许是上千根，也说不准，此人将他扎成了个筛子，也不知道什么仇，什么怨。）金针慢慢拔出，收在他的针灸包中。

这个过程极其漫长，漫长到，他发觉他是平躺着的，不着一物的，身上没有任何伤，他说不清自己是在何时？就小心地问，“我这是怎么了？”。

青河凑上来将要说话，被张易之瞪了一眼，就不敢说了，张易之道，“乐极生悲，闭过气去了。”。

他将这话仔细思量了一会儿，忽而慢悠悠地回过味来，不会是，第一世？

也是，只有第一世，他并不知张易之与小皇叔的关系，只以为是太医令张合之子，好像是与他看过几次病，反正他都病得迷迷糊糊的，什么都不知道，只从青河口里听说过这个名字，在他眼里，太医都长一个样，分不出来区别。

他又问，“小皇叔呢？怎么不来看我？”。

张易之拔针的手几乎是神经性地抽搐了一下，而后猛地揪出来，疼得他直是一颤，随即瞪他一眼，而后听他道，“死了”。

他猛地一挣，“什么？！”。

为张易之擡手压了回去，“你要是现时就想死，尽管随你动，实话告诉你，我每一时每一刻，都在盼望着你赶紧死，这样我就可以去陪他了。”。

他从震愕悲哀中缓过来，忽而想起他第一世纵情玩乐至闭过气去，摄政王早已亡故了一年多了，他为自己的大惊小怪感到尴尬，随即定了定神，却才发现，张易之活的好好的，这全不符合记忆，又听他口中语气，不免问道，“你为何没死？”。

不想其人忽而有些生气道，“还不是因为你！”转而又道，“他非得让我答应你，照顾你到命终之日，而后方允我与他同穴合葬！”。

他有些愕然，不想原来第一世，也是如此么？他的小皇叔，果真是，护了他三世。

他心中忽而对张易之有些怜悯般的愧疚，想了半天，也不知道，如何安慰他，最后道，“你不也说了，我就这一两日可活了，你的心愿就快达成了，再耐心等待这一两日可好？”。

张易之哼了一声，不再与他说话，只是与他拔针，这过程太漫长太痛苦了，他想着他也就这一两日，以后大约也不会再有另一世了，就将他这重生两世的经历与张易之讲说了。

他不知道他怀着什么样的心思，或许是从内心想着救张易之一回，上一世他风疾过后全无任何损伤一事，就让张易之这痴人对着他研究了好多时日，此回他有这般经历，说不定可能救他一条性命，他不知道是出于什么缘由，或许是小皇叔说的他本性良善，看不得苦难，又或者是本性嫉妒，不想张易之与他分享小皇叔。

不论是什么缘由，他都与他讲了，张易之也只是静静听着，针拔完了也没有打断他，一直听他说完，他满以为张易之会如何如何惊讶，可却没有，一点都没有，他只是很淡然地与他道，“所以，你都想起来了？”。

“你将他，将你们，经历的一切，都想起来了，虽有些微偏差，不若也无伤大碍。”

“可惜，他无法知道了，不若，他该有多欣喜——”

这句平淡的话语，于他如同一道雷殛劈将下来，将他的五脏六腑都劈震裂了，脑中只回荡着当年他离躯魂魄听到的一句，“如若他一世记忆，最后就只剩下对你的畏惧与怨恨，你当该如何？”。

而后再是，“我是可以与你救他，但你也需要有个思想准备，你也知，重疾必得下猛药，我手中是虎狼之药，他身体柔嫩虚弱，只怕难以承受住。即便无碍性命，只怕——”。

“只怕什么？”。

“肝虚邪袭，神魂离散，也就是常说的，失魂症。”

“这有何碍？还请你详细说说。”

“简而言之，就是这里，要坏掉啦”。

“就是说，他便就是能够醒来，只怕也会丧失过往记忆，甚至是不再认识身边之人，以后更皆都是痴呆懵懂，神魂恍惚，差不多是个戆头戆脑的傻子，如此，你能接受么？”

“只要是活着，忘了过去又有何关系？还请易之，出手施救。”。

“还有，这风疾后来每发作一次，都会忘记之前经历事情。”

“如若他一世记忆，最后就只剩下对你的畏惧与怨恨，你当该如何？”。

“我只要他活着，其他的都不重要。”。

“你真觉得，将个戆头戆脑的傻子，摆放在那御座上，真的有济于国政之事？”。

“国政之事我可以替他去做，施救性命之事只有易之你能做，我孟铎求你来做这件事，任何要求我都可以答应你。”

……

他的第一世记忆，最后就真的只剩下对他的畏惧与怨恨。

所以，他所以为的二世，三世，都只不过是他们从前过往的回忆。

他又听到了那道声音，“你迟迟不肯离去，就是为了追寻你的过往，那么你的过往，如今追寻完了吗？”。

他问，“这一切，都是真实的么？如是不是，哪些是真实的，哪些是虚妄的？”。

可那声音道，“你希望哪些是真实的，哪些就是真实的。你希望哪些是虚妄的，哪些就是虚妄的。听从你的希望，听从你的内心，最重要的是，放下执念，才能死去，才能重生。”。

他耳边听见青河急声呼唤的声音，而后是张易之平静的声色，“叫皇后，孟怀过来吧。”。

他与那道声音道，“我还有事未了，你再等等我。”。

那声音叹了口气道，“去吧，你就不到半个时辰了。”。

他回答道，“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