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治水(二更)
治水(二更)
王廷的特使队伍在草长莺飞的三月到达了彭城外,郦壬臣骑在马上,护从们跟在一边,举着代表君王的“节”,那“节”以竹为杆,上系耗牛尾,挂满五彩丝带,威风凛凛的沿官道行进。
她瞭望前方,彭城离雒城不远,那是兄长归灿曾经游学并帮助黔首治疗过瘟疫的城池,她便默默想着,也许这一趟也能打听到一些当年的事情。
七年前蔓延到沣都的那一场瘟疫,为何会在归氏家中发觉首例,高氏到底如何在背后陷害的,这一直是个未解之谜,郦壬臣无论如何也要弄明白。
半晌后,热烈的锣鼓声拉回了她的神游,为迎接她这位王城特使,彭城内大大小小的官吏都出城来迎了,百姓夹道欢迎,好不热烈。
“使君别来无恙啊,彭城城宰拜上!”
不见其人,先闻其声,这道响亮的女声引起了郦壬臣的好奇,她纵目寻去,只见一个熟悉的人影出现在城门口。
郦壬臣差点激动的叫起来,“您是……米晶大夫?!”
果然是王莹。
王莹着一身褐色官服,走到她的马前,伸手抓住缰绳,一点也不见外的样子,脸上喜气盈盈。
郦壬臣也早下马来,与她相揖拜过。
王莹身后跟着一大群大夫们,她侧身为郦壬臣一一介绍,哪个是大啬夫,哪个是监军,哪个是主簿,以及城佐、城尉、功曹、水利掾、监察等等一大堆官吏,都打个照面。
一顿寒暄后,大啬夫葛仓站出来道:“使君远道而来,下官早备下筵席,为您洗尘。”
说着便侧过身,请郦壬臣先行。
郦壬臣可不敢,在一城之中,虽说城宰与大啬夫的俸禄都是四百石,表面上以城宰为首,但实际上最高行政权是在大啬夫手里。
打个比方,若是一个官员从某城城宰调任另一城的大啬夫,那便是明降暗升,反之则是明升暗降。汉国任何一处官职设置都带有互相牵制的意味。
郦壬臣虽然是从沣都来的特使,拿着汉王的敕令,但毕竟只是个临时的虚职,怎么敢真的在彭城一把手面前充大?
于是她淡笑道:“葛大夫客气了,王上已仔细看过您的奏疏,特意叫我转告,慰劳葛大夫的苦心。在下年纪轻,资历浅,便走您左边吧。”
汉国以右为尊,郦壬臣以年纪小为幌子提出左行,既不落后于大啬夫显得太卑微,又能充分地尊敬到他的主场。
葛仓悦然一笑,心想这郦客卿年龄虽小,却很擅长拿捏官场分寸,不愧是王上身侧的人。
于是郦壬臣、大啬夫、城宰王莹三人并排走进城门去了,后面一大堆官员依次尾随。
郦壬臣本想简单吃个便饭就着手治洪要事,却没想到这基层的官僚之风浓厚极了,筵席足足摆了一下午,期间各种虚与委蛇,谈文论辞,讲道说理,互捧互吹,不一而足。
她在心中默默记下若干情况。
待到第二日,日上三竿,王莹与郦壬臣才站在了彭城的水利工事前。水援吏和功曹向她述说这段时间的治水方案与得失,王莹做补充。
郦壬臣一面听,一面爬上高坡,俯瞰彭城水路分野,心里琢磨着对策。她又叫副官取来这几个月的账目查看,查了半日,大致明了了。
王莹叹了口气,引她走到无人处,问道:“治水一事谈何容易啊,少卿,王上给了你多长时间?”
“自然越快越好。”
郦壬臣想了想,分析道:“我查过你们这里的账,首先是缺钱,王庭拨下来那么多铜钱粮草,怎么也不够用?”
王莹苦笑道:“王庭是拨下来几万石粮食,可是一层一层分下来,到我们彭城这里,就只剩下谷壳了。”
郦壬臣懂了,层层贪腐坏了一切,这个问题确实也没法快速解决,她们的权力管不到上面。
她沉吟着道:“其次,就是缺人,彭城的水利工事实在修的太慢了。”
王莹继续苦笑:“彭城哪来的人修坝?”
“不是有徭役吗……”
王莹打断她道:“这彭城里的黔首们,也不是我们做大夫的想使唤便能使唤的。”
“这又为何?”
“少卿可听过游侠娄四大爷?”
“不曾。”郦壬臣不可思议的道:“连你城宰大夫都要唤一句‘大爷’的人,那是何许人也?”
王莹道:“我们这里南北十城,谁不知道娄四大爷娄烦的名字?那是鼎鼎有名的郡国豪侠,广交显贵,手眼通天。”
她来回踱步,慢慢向郦壬臣讲道:“他年轻时据说罪恶滔天,但总能有法逃脱刑律,到老了,却摆出一副简朴好施的大善人模样。我们这里各乡各里,谁不认他?百姓们都说,谁家要有什么不平事,找楼大爷摆平,比找官吏好使。
王莹哂笑道:“我们这些做城宰的想做什么事,不也得找他才使唤的动百姓吗?”
郦壬臣听后,叹了口气,说道:“天高君王远的地方,果然容易滋生地头蛇。可是,这样的名人,昨日筵席上怎么没见着?”
王莹道:“嗐!你一个过几日便走的使节,人家理你干嘛?”
“这……”郦壬臣脸上有些羞然,就问:“所以其实你们也没招到几个人修缮水利?”
“那当然啦,洪灾一事,大家都是扎紧腰带过日子,我们又不给娄烦什么好处,他凭什么帮我们去发动百姓?”王莹无奈的叹口气:“我当了一季的城宰才知道,这基层士大夫可不好做啊。”
郦壬臣默默想了片刻,眺望远处的泥泞平原,说道:“此事以后再说,我想到上游去再看看。”
王莹惊讶道:“这种境地,你还要看啊?”
郦壬臣点点头,道:“这便是我想说的第三点了,彭城治水,取法不当。”
王莹不解道:“怎么个取法不当了?不是年年都这样干吗?加固堤坝,清理淤泥,疏通河流,如此三条,有什么不对?”
郦壬臣道:“往年是因为水势不大,用此法治理能见成效,但今年洪汛弥漫,更甚于往年,自然要变个法子了。”
王莹问:“变个什么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