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前尘尽(一)
第115章前尘尽(一)
谢夭又在刘老那院子里住了两天,那院子有一间空出来的房间,就收拾出来给了谢夭和李长安,至于江问鹤和白尧等人,依旧在归云山庄客房居住。
雪下了半日即停,所见之处白茫茫一片,但毕竟是初雪,地上积雪并不太深,更显得剔透轻薄。谢夭在这住了两日,觉得后山也颇有意趣,他之前总觉得人少的地方太寂寥,现在却能理解为何一代代前辈最后都会隐居山林之中了。
刘老却摆摆手赶人道:“你个二庄主来抢我地方做什么?老夫还得给你做饭!”
谢夭按了按自己太阳穴道:“长老,我头好疼。”
刘老随意瞥他一眼,见他没骨头似的歪在椅子上,一只手撑着脑袋,眼睛眨巴着看着自己,转回头哼了一声:“我看你好得很,过不了几天就又要手痒去玩你的剑啦!快回你的青竹居去,一直住在我这算什么。”
谢夭终于纡尊降贵地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走到窗前,仰头望着窗外的悠悠白云,过了会儿笑道:“长老说得是啊,这么多年没回去,总也得回去不是?”
刘老掀起眼睛看他一眼,他回来这许久,依旧穿着平常装束,至于青竹居里那一套套白衣,他是碰也没碰过的。
刘老可以说是看着谢白衣长大的,那个时候穿着白衣张扬的少年郎头发披散下来,个子高了许多,年纪越大反而穿得越花哨,就一身红衣地站在窗边,安安静静的。
少时谢白衣哪这么安静过?
刘老安静了会儿,忽而道:“你之前其实回来过一次,我是知道的,但是你后来为什么又……”
这时门被人推开,李长安裹着外面的寒气进来,先是站在门口抖了一抖,这才进屋,耳朵里听见了刘老的后半句,不禁思索道:“这是在问什么?”
谢夭转头看刘老一眼,恳请着看他,微微摇了摇头。那一眼让刘老看得于心不忍,摇了摇头,背过手,心想你们师徒俩的事,你俩自己聊去吧,当下摆摆手道:“我出去一趟。”
谢夭笑道:“刘老不赶人了么?”
刘老又回头瞪他一眼,霎那间福至心灵,偷偷看李长安一眼,又转回目光看谢夭,愠怒道:“你为什么非赖我这不走?你一个大小伙子,一不立业二不成家,你赖在这干什么?”
?
前半句或许还是假装,后半句就是真的恨铁不成钢的语气了。老人对成家立业之事看得最重,绕是刘老这等世外高人也不例外。
“立业也没少立啊,歇一歇,成家嘛,就……”谢夭被他问得有点不好意思,转过目光,摸了摸鼻尖。
李长安没忍住笑出来,心道:“原来是问这个。”
这时谢夭目光定在了李长安身上,上下扫过李长安全身,走过去一勾他肩膀。李长安被他勾得踉跄一下,转头去看他侧脸:“你……”
谢夭也不看他,半眯着眼睛,分外满意德往外走去,笑道:“少侠,帮我个忙?”
李长安最听不得他喊“少侠”这两个字,浑身一个激灵,道:“干嘛?”
谢夭笑道:“你也看见了,家里催婚催得紧,我看少侠一表人才,委屈少侠一会儿,跟我回家一趟?”
李长安耳根瞬间红了,拽了下谢夭袖子,目光往后一瞥,示意刘老还在这,咳嗽一声才道:“回哪?”
谢夭看着他,笑道:“跟我回青竹居啊。”
眼见把这尊大佛从自己院子里送出去了,刘老捋着胡子点点头。
李长安则望着他弯着的眼睛,心里空跳了好几拍,点点头:“好。”
青竹居房门推开那刻,熟悉的光影扑面撒下,谢夭呼吸几乎窒了一下,在门外站了一会儿,似乎是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安静地把谢白衣在此的年岁看了一遍,又像是在想,这个重回是否太过草率。
李长安走了进去,挥手驱散烟尘,随口道:“太久没回来了,也没人打扫。”
之前李长安住在青竹居偏房,日日打扫,倒是进去就能住,但他这一趟在外面跑得太久,推开屋门,屋里已经积了薄薄地一层灰尘。
李长安说完意识到身边没人,回头看去。
视线里原先空荡荡的,没有人气的房间,突然闯进去了一个熟悉的高瘦背影,谢夭顿时觉得这才对,之前的青竹居总给他感觉少了点什么,李长安站在屋子中间的时候,便一切都熟悉了起来。
这时李长安回头看向自己,疑惑道:“公子,你不说领着我回家么?”淡淡垂眸扫一眼自己还在门槛外的脚,擡起头,挑了挑眉。
谢夭跨过门槛,和他并肩站在一起,看了会儿房间的陈设,又伸手撚了下桌子上的灰,放在指尖磨了磨,叹口气道:“少侠,我家没有人了。”
谢夭心想,深恩负尽,死生师友,老庄主早已仙逝,同辈师兄弟中,小师妹走了,师兄与自己也……更何况自己已许多年未回师门,他出走半生,其实在归云山庄,早已不剩下什么了。
他淡声笑道:“我家里只有你了。”
他这边伤春悲秋地还没感慨完,眼前就突然多了一条大扫帚,擡头看去,李长安拿着扫帚眸子半垂,挑衅地看着自己,道:“一个人在那叽叽咕咕说什么呢?干活。”
谢夭一笑,接过扫把,打扫起来。李长安道:“我给你扫了这么多年,别想这次也让我一个人扫。”
谢夭忍着笑:“我刚说什么,你真没听到?”
李长安偏过头道:“没有。”
谢夭笑道:“那可惜了,上好的情话只说一次,你错过这次,就听不着了。”
李长安气笑了:“那是情话么?”停了一下,道,“谢白衣,你真的很记仇,还真的很会往人心尖上戳。”
“你跟我说的话,我说给你听,就变记仇了。”谢夭笑道:“我怎么教出来你这个逆徒。”
逆徒……
这话谢夭说过两次,好像都是在床上。
李长安不知想起了什么,低声笑了笑,而后擡眼看他道:“我逆徒。你有其他更听话的徒弟么?”
那一眼攻击性十足,漆黑的瞳孔从上到下把自己看了一遍,一点心猿意马不合时宜地爬上来,谢夭不敢再看他,咳嗽一声,转头正色道:“那什么,我们还是扫地吧,扫地。”
俩人把青竹居上上下下扫了一遍,不等谢夭开口,李长安自动地把自己的东西从偏房里收拾出来,全搬到了主殿里,分外自然地跟谢夭共享一张床。
搬回青竹居后,屋内多年停滞的时间又缓缓转动起来,不再是谢白衣当年走时那般的陈设了。
有时桌上会多一盆小花,有时凳上会随意扔着衣物。那封写了一半的书信被李长安仔细地收了起来,藏到了哪,就连谢夭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