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华山论剑(1)
华山在五岳中称为西岳,古人以五岳比喻五经,说华山如同《春秋》,主威严肃杀,天下名山之中,最是奇险无比。
华山也属道家名山,王道一与郭靖二人脚下不停,边走边聊,王道一给郭靖讲些关于华山的名人轶事,郭靖津津有味的听着,一路也都不觉得无聊。两人沿山路蜿蜒而上,专拣那险峻的捷径来走,好在二人功夫都不弱,一路走来,均是有惊无险,不一会儿便升到了半山腰。
云深雾绕间,王道一张眼望去,忽见对面山道上有一人窜飞而上,行进间丝毫不露迟滞,显然是个武林高手。明日便是华山论剑之期,此时此地,见到此等样人,那定是四绝之一,或是功夫堪比四绝之人。二人一惊,仔细看去,但见那人越走越近,渐渐在山路交汇处与他们碰到一起,好巧不巧,竟是洪七公。
王、郭二人又惊又喜,急忙上前拜见。洪七公也料不到会在此地见到阔别已久的爱徒和王道一,举起酒葫芦灌一口酒,笑嘻嘻道:“你两个小娃娃也来华山论剑?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啊!”
王道一道:“七公说笑了,晚辈此次来只为寻黄姑娘和西毒,无意论剑,倒是七公你,伤势可痊愈了吗?”
郭靖扶住洪七公坐下,道:“师父,弟子也是为寻你而来,你老人家身子可好?弟子近年都远在蒙古,若不是小王道长被蒙古大汗叫去漠北,我都竟不知您受了这么重的伤。”
洪七公笑笑,道:“老叫化命硬,哪有好不了的伤?”说着指了指王道一,又道:“倒是你和黄丫头,这一年来吃了不少苦吧?”
三人在一棵树下坐了,互道别来之情。原来洪七公随黄药师同赴桃花岛养伤,在黄药师的帮助之下,以《九阴真经》总纲中所载上乘内功自通经脉,经半年而内伤痊愈,又半年而神功尽复。黄药师因挂念女儿,待他伤势大体一愈,即行北上寻女。洪七公反而离岛较迟,他日前曾与鲁有脚相遇,因而于王、黄二人所遭遇的种种事情已得知大略。
王道一与郭靖听说洪七公身子已恢复如初,都放下心来,洪七公又问起二人之后境遇,二人也都一一道来。洪七公听到郭靖述说母亲自尽之事,不禁沉沉吐一口气,叹道:“你母亲也当真烈性!”待听到王道一竟也中了西毒蛇毒,但仅用三月便打通自身奇经八脉一节时,不禁又大为惊异,脱口道:“小小年纪竟有如此能耐,如今你功力怕是要在老叫化之上了。嗯,西毒或许也不是你对手。”
三人又谈了一阵,便一同起身继续往山上赶路,刚拐过一道山棱,忽听到铎、铎、铎的数声断续,三人回头去瞧,只见一个怪物从山后转了出来。王道一和郭靖都吓了一跳,定睛看时,发现原来是一个人。只是这人头下脚上的倒立而行,双手各持一块圆石,以手代足,那铎、铎、铎之声就是他手中圆石与山道撞击而发出。郭靖诧异万分,蹲下身子去瞧那人面貌,惊奇更甚,这怪人竟是西毒欧阳锋。
一见到欧阳锋,郭靖便怒从心起,往日四位恩师被毒害的种种经过跃然脑海之中,他正准备冲过去,忽然便被一旁的王道一拉住。
王道一看着欧阳锋慢慢上得山来,未有其他动作,只微微眯了眯眼,细瞧动静。
郭靖被她这么一拉,也清醒过来,不再轻举妄动,与她一道静观其变,不知欧阳锋这等怪异的姿势又要唱哪一出。
只见欧阳锋双臂先弯后挺,跃到一块石上,以头顶地,双臂紧贴身子两侧,笔直倒立,竟似僵尸一般。洪七公瞅了半晌,仰脖又灌下一口酒,好奇道:“老毒物,你这是在干什么?”
欧阳锋不答,似乎浑没听到他的问话,熟视无睹的从三人身边经过,待走得几步,又倒着往回爬。只见欧阳锋满头大汗,脸上神色痛苦异常,似是在修习一项怪异内功,专心致志,根本不理会三人,一步一步铎、铎、铎的又原路返回了去,不一会儿便不见了人影。
三人面面相觑,均猜不出欧阳锋这是怎么了。洪七公无所谓的继续往山上行去,一边道:“明日便是华山之会,谅那老毒物此刻也耍不出什么大花招来,咱们到山顶上等着去便是。”
王道一却不愿就这么走了,她此行目的就是要寻黄蓉,而黄蓉大半会在欧阳锋附近,现下见着欧阳锋,不管他何等怪异,总要跟上去看看才行。于是她对郭靖道:“郭少侠,黄姑娘很可能与西毒一起,我得过去瞧瞧,你先跟七公上山吧。”
郭靖知她寻黄蓉心切,也就不阻拦,道了声“保重”,便抢步追随自家师父而去,七公内力深湛,脚程极快,郭靖紧赶慢赶才好不容易跟上。
王道一自打西毒出现,就全身心的注意着他,匆匆交代了郭靖,便悄悄跟着他往另一条岔道上行去。
她在后头跟了一阵,见欧阳锋以手行走,竟然不慢于双脚。就这般铎、铎、铎的七拐八拐的“爬行”了约莫一盏茶功夫,来到一座青翠秀冶的峰前,才渐渐缓了下来,他直走到一个山洞之前,才终于停下不动。
王道一躲在一块大石后面,忽听欧阳锋大声道:“哈虎文砵英,星尔吉近,斯古耳。你解得不对,我练不妥当。”
王道一眼睛一亮,心想那三句明明是《九阴真经》总纲中的梵语,但与经中所载却又有些不同,那就必是自己那日在海舟中被逼默写的“九阴假经”了,却不知他是在与谁说话?会不会是蓉儿?蓉儿在这附近吗?
想到此处,她心中一阵激荡,忙探头向周围张望,正在这时,又听得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自洞中传出:“你功夫未到,自然不成,我又怎会解错?”
王道一一听这声音,心头猛地一跳,霎时惊喜交集,虽只短短一句,但也足以叫她彻底确定下来,错不了,正是黄蓉的声音!
如此令她日思夜想的声音,时隔半年,重又听到,足以叫她血流如沸,激奋之下,只觉一股气血冲上头顶,太阳穴突突直跳。
她向山洞里看了一眼,却昏昏暗暗的什么也瞧不清楚,正准备现身冲入山洞,就听得欧阳锋又道:“我依你所说而练,绝无错失,何以任脉与阳维脉竟尔不能倒转?”
黄蓉在洞中闲闲回道:“火候不足,强求亦是枉然。”
欧阳锋怒道:“明日正午,便是论剑之期,我怎等得及慢慢修习?快将全部经文尽数译与我听,不得再推三阻四!”
只听黄蓉咯咯笑道:“你与道一有约在先,她饶你三次不死,你就不能逼我,须得任我乐意之时方才教你。”
王道一听她说起此时,心中顿感一阵放心舒畅,万分庆幸自己当年与欧阳锋做了那般交易,方才保得黄蓉现下毫发无伤,否则的话,这半年下来,蓉儿还不知道要被欧阳锋折磨成什么样呢!
她正这么想着,却听欧阳锋挣扎了片刻,忽然冷然道:“事机紧迫,纵然有约在先,今日之事也只好从权。”说着双手一挺,一个筋斗,身子已然站立,抛下手中圆石,大踏步跨进洞去。
黄蓉叫道:“不知羞,我偏不教你!”眼见欧阳锋入得洞来,似是真要毁约动粗,颇为讶异,看来欧阳锋是狗急跳墙了。她忙从腰间抽出竹棒,使一招“棒挑癞犬”,前伸斜掠,躲过欧阳锋要抓她的手,从旁巧妙绕过,飞身出洞。
王道一听见黄蓉似有危险,大惊失色,便什么也顾不得了,立即从大石后跃出,闯进洞去。
两人一个冲出洞来,一个急着闯进洞去,于是黄蓉刚闷头抢出洞外几步,电光火石之间,便不期然结结实实的撞进了王道一怀里。
这一撞力道着实不小,幸得王道一看清了是黄蓉,及时刹了刹步子,否则定要将黄蓉撞到在地。黄蓉急于摆脱西毒,却是万料不到王道一会在此处,一撞之下,倒把王道一给踉跄着撞退了几步。
王道一这一下抱住了人,哪里还舍得放开,顺势张开双臂一把将黄蓉抱得更紧。事发突然,只在瞬间,黄蓉没来得及看清楚人就被搂紧了,下意识便要推开,却忽听得那人道:“别动,蓉儿。”
黄蓉听见这一声,瞬间僵住了。
是她吗?
是她!
黄蓉心中激动,止不住全身发颤,脸色雪白,也一把回抱住王道一。黄蓉心情激荡之极,回想这半年中自己被西毒掳去后,想法儿逃脱,却几次不成,西毒这次也学聪明了,死死看紧了她,一般的法子根本跑不掉。最后还是她巧用智谋,方千辛万苦甩脱欧阳锋的钳制。
那时她想到王道一生死未卜,自己又是独个儿孤苦伶仃,势单力薄,只想回桃花岛去请父亲相帮,却因心力交瘁在山东又生了场大病。病中无人照料,更是凄苦,病榻上想到王道一处境,越觉身心都苦楚煎熬。
待得她病刚好,在鲁南却又给欧阳锋追到,随后被逼译解经文,来到华山。欧阳锋虽信守约定没有对她动武,但那另外的磨人法子却也不少,黄蓉一面不能将真经的正确意思就真的解给他听,一面又要小心应付着,不可逼急了他,其间费尽心神,自不言而喻,大病未愈又心劳日拙,回首前尘,尽是心酸恨事,此时突然与王道一再相逢,鼻尖闻到这抹熟悉的书卷气,置身在这久违的温暖怀抱里,眼泪便情不自禁的夺眶而出。这些日子以来的诸般孤苦委屈,至此方得尽情一泄。
王道一搂住了黄蓉,只觉她在自己怀里不住颤抖,身量更是骨瘦如柴,单薄如纸,比起半年前竟是清减了大半,泪水很快打湿了她的肩膀,叫王道一更是心疼,心想这半年黄蓉定是过得不好,轻抚着她的背,长长叹一口气,眼框也不由酸了,正要说话,却见欧阳锋风风火火的从洞中紧随而出。
王道一一面抱着黄蓉,一面抬眼看他,那直直射过去的眼神,端的是冰冷彻骨。
欧阳锋见到王道一,顿时一愣,心下极是难堪,他是武学大宗师,说一是一,说二是二,素不失信于人,此时为势所逼,才不得不想要对黄蓉用武,此时忽然见到王道一现身,不由得面红过耳,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料想她定会质问自己为何弃信背约,真是如此,那叫他如何再见人?当下袍袖一拂,遮住骚红的脸面,从她身旁疾闪而过,三纵两纵急窜而去,顷刻间人影不见。
黄蓉此时却是顾不得欧阳锋怎样了,情绪上来,只管埋首一顿呜咽痛哭,王道一心中万般心酸怜爱,牢牢的抱住她,轻拍着她的背,耐心待她平复下来。
过得好一阵子,黄蓉方哭声渐歇,但仍是紧紧抱着她,抽抽嗒嗒的,不愿放开。王道一估摸着差不多了,微微一笑,温声道了一句:“蓉儿?”
黄蓉一听她声音,又忍不住了,“嗯”了一声,两只眼睛便如泉眼似的往外冒清泪。
王道一拍了拍她肩膀,笑着哄道:“……好了,好了,不要哭了,你看,你把我的衣服都打湿了,你再这么哭下去,天都要黑了,咱们还说话不说?嗯?”
她这一番温言细哄,语气颇带点轻缓意味,好似二人不是历尽千辛,分离半年之久,而是昨天才刚刚见过一般。黄蓉听她这般说,心中便莫名感到一阵温暖,一腔惆怅顿时烟消云散,转而破涕为笑,站直了抬眼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