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药师寻女
完颜洪烈当晚为欧阳锋叔侄二人接风洗尘,席上酒到杯干,宾主尽欢。
正吃得热闹间,欧阳锋忽尔脸上变色,停杯不饮,众人俱各一怔,不知有什么事得罪他了。
完颜洪烈要待出言相询,欧阳锋忽道:“听!”
众人侧耳倾听,除了海上风涛之外,什么也听不见。
过了一阵,欧阳锋道:“现今听见了么?箫声。”
众人凝神倾听,果听得浪声之外,隐隐似乎夹着忽断忽续的洞箫之声,若不是他点破,谁也听不出来。
欧阳锋走到船头,纵声长啸,声音远远传了出去。众人也都跟到船头。只见海面远处扯起三道青帆,一艘快船破浪而来。众人暗暗诧异:“难道箫声是从这船中发出?相距如此之远,怎能送到此处?这船上人的内力该有多可怕!”
欧阳锋命水手转舵,向那快船迎去。两船渐渐驶近。来船船首站着一人,身穿青布长袍,手中果然执着一枝洞箫,高声叫道:“锋兄,可见到小女了吗?”
欧阳锋想到白日的难堪,脸一沉,道:“令爱好大的架子,我岂敢招惹?”
两船相距尚有数丈,也不见那人纵身奔跃,众人只觉眼前一花,那人已上了大船甲板。
完颜洪烈见他本领了得,又起了招揽之心,迎将上去,说道:“这位先生贵姓?有幸拜见,幸如何之。”
以他大金国王爷身分,如此谦下,可说是十分难得的了。但那人见他穿着金国官服,便只白了他一眼,并不理睬。
欧阳锋见王爷讨了个老大没趣,说道:“药兄,我给您引见。这位是大金国的赵王六王爷。”
向完颜洪烈道:“这位是桃花岛黄岛主,武功天下第一,艺业并世无双。”
彭连虎等吓了一跳,不由自主的退了数步。他们早知黄蓉的父亲是个极厉害的大魔头,黑风双煞只不过是他破门的弟子,已是如此威震江湖,武林中人提到时为之色变,徒弟已然如此,何况师父?这一上来果然声威夺人,人人想起曾得罪过他女儿,都是心存疑惧,不敢作声。
黄药师自女儿走后,知她必是出海去寻王道一,初时心中有气,也不理会,过得数日,越想越是放心不下,只怕她在王道一沉船之前与他相会,上了自己特制的怪船,那可有性命之忧,当即出海找寻。
但在茫茫大海中寻一艘船,谈何容易?纵令黄药师身怀异术,但来来去去的找寻,竟是一无眉目。这日在船头运起内力吹箫,盼望女儿听见,出声呼应,岂知却遇上了欧阳锋。
黄药师与彭连虎等均不相识,听欧阳锋说这身穿金国服色之人是个王爷,更是向他瞧也不瞧,只向欧阳锋拱拱手道:“兄弟赶着去找寻小女,失陪了。”转身就走。
灵智上人心里不忿,暗道:“这人怎么如此傲慢?难道天下高手竟如此之多?我且骗他一骗。”
见黄药师要走,朗声说道:“你找的可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吗?”
黄药师停步转身,脸现喜色,道:“是啊,大师可曾见到?”
灵智上人冷冷的道:“见倒是见过的,只不过是死的,不是活的。”
黄药师心中一寒,忙道:“你说什么?”这两个字说得声音都颤了。
灵智上人道:“三天之前,我曾在海面上见到一个小姑娘的浮尸,身穿白衫,头发上束了一个金环,相貌本来倒也挺标致。唉,可惜,可惜!可惜全身给海水浸得肿胀了。”
他说的正是黄蓉的衣饰打扮,一丝不差。
黄药师心神大乱,身子一晃,脸色登时苍白,过了一阵,方问:“这话当真?”
众人明明见到黄蓉离船不久,却听灵智上人如此相欺,各自起了幸灾乐祸之心,要瞧瞧黄药师的伤心模样,都不作声。
灵智上人冷冷的道:“那女孩的尸身之旁还有三个死人,一个是穿着道袍的小姑娘,长相也是标致,一个是老叫化子,背着个大红葫芦,另一个是白须白发的老头儿。”他说的正是王道一、洪七公、周伯通三人。
到此地步,黄药师哪里还有丝毫疑心,斜眼瞧着欧阳锋,心道:“你识得我女儿,何不早说?”
欧阳锋见他神色,眼见是伤心到了极处,一出手就要杀人,自己虽然不致吃亏,可是这股来势也不易抵挡,便道:“兄弟今日方上这船,与这几位都是初会。这位大师所见到的浮尸,也未必就是令爱吧。”
接着叹了口气道:“令爱这样一个好姑娘,倘若当真少年夭折,可教人遗憾之极了。我侄儿得知,定然伤心欲绝。”这几句话把自己的担子推卸掉了,双方均不得罪。
黄药师听来,却似更敲实了一层,刹那间万念俱灰。
此时他胸中一阵冰凉,一阵沸热,就如当日爱妻逝世时一般。但见他双手发抖,脸上忽而雪白,忽而绯红。人人默不作声的望着他,心中都是充满畏惧之意,即令是欧阳锋,也感到惴惴不安,气凝丹田,全神戒备,甲板上一时寂静异常。
突然,却听他哈哈长笑,声若龙吟,悠然不绝。
这一来出其不意,众人都是一惊,只见他仰天狂笑,越笑越响。笑声之中却隐隐然有一阵寒意,众人越听越感凄凉,不知不觉之间,笑声竟已变成了哭声,但听他放声大哭,悲切异常。
他哭的太过天愁地惨,众人情不自禁的受他情绪所染,似乎都要随着他伤心落泪。
黄药师哭了一阵,举起玉箫击打船舷,唱了起来,只听他唱道:
“伊上帝之降命,何修短之难哉?或华发以终年,或怀妊而逢灾。感前哀之未阕,复新殃之重来。方朝华而晚敷,比晨露而先晞。感逝者之不追,情忽忽而失度,天盖高而无阶,怀此恨其谁诉?”
黄药师满腔悲愤,指天骂地,咒鬼斥神,痛责命数对他不公,又仰天大叫:“谁害死了我的蓉儿?谁害死了我的蓉儿?”
“啪”的一声,玉箫敲碎为数段。黄药师头也不回,走向船头。
他边走边唱:“天长地久,人生几时?先后无觉,从尔有期……”
歌声中怎一个悲字了得!
只见他青影一晃,已自跃入来船,转舵扬帆去了。
来无影,去无踪,率性放诞之极。
船上诸人愣了许久,侯通海问道:“师哥,那黄药师又哭又叫的唱的都是些什么?”
沙通天瞪目不知所对,说道:“谁知道他疯疯癫癫的胡叫什么。”
完颜洪烈道:“他唱的是三国时候曹子建所做的诗,那曹子建死了女儿,做了两首哀辞。诗中说,有的人活到头发白,有的孩子却幼小就夭折了,上帝为什么这样不公平?只恨天高没有梯阶,满心悲恨却不能上去向上帝哭诉。他最后说,我十分伤心,跟着你来的日子也不远了。”
众武师不管听懂没听懂,都恭维道:“王爷是读书人,学问真好,咱们粗人哪里知晓?”
众人只当看了一场热闹,又回船上吃吃喝喝去了。
再说这边,洪七公、周伯通、王道一、黄蓉四人乘了小船,向西驶往陆地。陆地望着不远,但直划到天色昏黑,才得上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