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丑角》

第25章《丑角》

1930年，宋嘉禾因军功累累被选中担任邵梧父亲的副官，他第一次见到邵梧，那孩子只有九岁。

宋嘉禾比他大了十岁。

邵梧喜欢之前的副官，不待见宋嘉禾，便总给宋嘉禾使绊子，宋嘉禾脾气好，总是默默收拾烂摊子。

邵梧没奈何，便更讨厌宋嘉禾了。

没多久，南方军打过来，邵司令战亡，邵家妾室卷了金银珠宝潜逃，邵梧母亲早就过世，没人护他。

宋嘉禾要带邵梧走，邵梧犹豫着还是选择牵了宋嘉禾的手，他问：“宋嘉禾，你会不会跟别人一样杀了我，然后光明正大抢我爹的遗产？”

这样的手法，叫“劫富济贫”，乱世中很常见。

宋嘉禾从腰带上解下配枪塞到邵梧手里，蹲下来与他平视，认真说：“如果你怀疑我，可以一枪崩了我。”

邵梧举起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宋嘉禾，然后默默地伸手抱住宋嘉禾的脖子，说：“宋嘉禾，带我走吧。”

从那以后，邵梧跟着宋嘉禾走南闯北。宋嘉禾功绩斐然，官衔越来越大，自然回家的时间也越来越少。

两人一开始刚到汉口时，宋嘉禾身上没钱，邵梧管钱，两人就睡一张床，天气热时，邵梧偏爱趴宋嘉禾身上睡。

那时候他们感情很好，邵梧也很乖，年纪小就知道一分钱要掰成两瓣来花。

后来宋嘉禾在汉口梧桐街那块买了一栋小公馆，越来越忙，就不大管邵梧。

邵梧总在家里备着宋嘉禾爱吃的桂花拉糕，那糕点不好买，他就自己做，糕点放坏了，宋嘉禾也不见得回一次家。

邵梧写信给宋嘉禾——

“宋嘉禾，他们都说我是你养来狎弄的雀儿，想起来就看两眼，不想就丢房子里养着，是吗？”

宋嘉禾收到信，气得连车夫都不要，自己开车回家，打了邵梧一巴掌说：“谁跟你说这些的？”

邵梧死死盯着他，道：“那我是你什么人？”

宋嘉禾哑然一瞬，接着说：“你是我弟弟，是我的……家人。”

邵梧笑了，说：“宋嘉禾，你真没种。”

邵梧进军校后，就变得更混不吝，那时候宋嘉禾已经三十岁，职位在汉口已经是顶天的了。

邵梧频繁惹事打架，宋嘉禾隔几天就得收到邵梧打人的消息，他每回要对邵梧说教，邵梧就用一副冷讽的眼神看他，好像要窥破他的心事一般。

宋嘉禾总忍不住想到九岁的邵梧，但更会想到当年三十岁的邵司令。他崇拜邵梧的父亲，那种感情已经超越下属对上司该有的敬重。

邵梧难管教，索性他便不去管邵梧。

有一回，邵梧喝醉回来，将他当陪酒的舞女推到墙上欺负，宋嘉禾大可以给他一拳头，可他没有。

邵梧凑过来亲他，下巴贴着他的下巴，宋嘉禾只语气平平地说：“邵梧，是我，宋嘉禾。”

邵梧就眯着一双眼看他，捏着宋嘉禾的下巴推开，踉踉跄跄回房间，边走边说：“胸太平，没意思。”

南方军打到汉口城外，宋嘉禾带兵出/战，临行前，邵梧摸黑到他房间，宋嘉禾敏锐地拔枪冲他，发现是邵梧后，又卸下已经上膛的子弹，说：“你过来干什么？”

邵梧站在他面前，道：“我明天要跟你一起走。”

宋嘉禾拒绝，邵梧迈步往前冲击，宋嘉禾格挡，小腿瞄准邵梧的下盘，邵梧眼尖躲过，宋嘉禾不敌，被压倒在床上，两人呼吸扫着呼吸，谁也不让。

邵梧说：“我赢了你，我有能力随行，你没资格用你的权利剥夺我随军的资格！”

宋嘉禾凝望着他，突然仰起头来亲他。

邵梧一个不察，被宋嘉禾借力突击，反而被黑洞洞的枪口抵住太阳穴，宋嘉禾道：“现在呢？”

邵梧咬牙说：“你明明知道我对你什么心思，宋嘉禾，仗势欺人不带你这样的。”

宋嘉禾轻声笑，说：“这势是你借给我的，可不能怪我。”

他们在床上接吻拥抱，仿佛要把一切担心的害怕的都抛在脑后，只剩下幸福和彼此。

第二天一早，邵梧醒来，宋嘉禾已经离开。桌上留着宋嘉禾的配枪和一封信，信上写——

“如果这次我有幸能回来，劳烦阿梧准备一份桂花拉糕。”

可宋嘉禾没有回来，南方军打下汉口，梧桐路的小公馆被包围，邵梧被父亲的旧部连夜送走。

邵梧在汉口附近打听宋嘉禾的下落，得到的消息都是，宋嘉禾死于流/弹。

他做了许多桂花拉糕，一碟一碟都放坏了，放馊了。

他没有从军，而是从商，做些米面的行当，因为有宋嘉禾与他父亲生前的关系，他在战乱中混得风生水起。

再见到宋嘉禾，是在一年后，邵梧去听戏，遇到一个演丑角的，那人身形高大，背影熟悉，脸上是厚厚的油彩。

邵梧去后台，几个角儿都诧异又欣喜地看他，邵梧却独独看着角落不敢卸妆的那个丑角，他说：“宋嘉禾，为什么不回来找我？”

宋嘉禾脸上流下两道清泪，泪水被油彩弄脏，他说：“怕脏了你的眼罢了。”

丑角不一定要丑人来演，但宋嘉禾是真的变丑了。

他当年被副官背叛，中了流弹，战场上烈火烧起来，他奄奄一息时跳进了江里，被戏班主救下，为报答恩情，选择了唱戏。

宋嘉禾脸上有一道烧伤的疤，腿脚也不利索，所有人都在传宋嘉禾英勇就义，是大英雄。

他宁愿邵梧也是这样想，他希望邵梧爱的人是一个英雄，而不是一个戏班子演丑角的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