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爱
偏爱
雨一直没停,断断续续,次日的室外拍摄计划延期,先拍室内,在慕尼黑市中心的花园宴会厅,距离酒店很近,步行五分钟就能到。
梁梦洲和陈勉顺着地图到达现场,就看到高耸的尖塔建筑,被厚重的石墙和精细的繁花雕塑簇拥,显得沉重实质,像隔着历史在阅读一篇长篇史诗。
拾级而上,白色大理石罗马柱如时光卫士,在沉默中撑起厚重穹顶。厅内装饰古朴,三原色玻璃窗在精致的雕塑外弧形环绕,配上繁复的天顶画和垂坠下来的琥珀色水晶灯,被阳光穿透照进来,折射出一幅浪漫中世纪油画。
厅内工作人员如蚁,布景已经完成得七七八八,梁梦洲开始寻找那位被姜欣传得神乎其神,才二十三岁就横扫各大摄影奖项的新秀leo,姜欣给他们发过一张照片,披头散发,眼神尖锐,感觉下一秒就要跳出照片去缅北割人腰子。
他没找到符合条件的,只看到一位被工作人员围住的金发年轻人——是昨晚那个男人,他没穿围裙改拿相机,专注地对着顶上的吊灯和雕塑咔咔拍着。
“哈喽,我是梁梦洲……”梁梦洲上前和对方打招呼。
男人看上去很惊喜,用中文说:“你好,梁梦洲!”腔调奇特,所有的音都被拉平,翘舌很重,又伸出手,“我是leo,今天导演兼摄影师!其实我昨天认出你了,没想到吧?”
梁梦洲和陈勉同时皱眉——这是照片上的人?唬鬼吧?除了头发,还有哪里一样?
“你好。”梁梦洲用词斟酌,“你看上去……和照片不太一样。”
年轻人羞涩地垂下头说:“嗯,因为我还没有结婚,但我想领养alex,就是昨晚你看到的小孩,他是我前男友和他女朋友的孩子,但他们都不想要……嗯,因为领养条件严格,有人要审核我的信息,所以我下定决心改变了!”
“……”前男友和他的女朋友?事情好像更复杂了。
leo说:“我能先给你拍两张照片吗?你很帅。”
梁梦洲无所谓点头。
品牌定的拍摄基调是生机,深秋和流动生命力的碰撞,因为代言人的原因,现场还立着一架钢琴。一个小时后,梁梦洲换好服装和妆发,leo摸着钢琴对他说:“梁,你随便弹,我找角度拍。”
弹钢琴对他来说是肌肉记忆,他指尖微动,却发现弹的是《约会》,是当时在江南早春给谢桥弹的曲子,就沉默下来,说好了要冷静想清楚,可脑子里全是他,不止梦里,连工作都是……他很愁:“这才几天没见,我就这样,还行不行了?”
“保持这个状态!颓废和叛逆!我再拍几张!”leo兴奋着说,拍了拍手,旁边工作人员就送来一瓶金色浮雕瓶身的香水,名叫琥珀绅士。
“你会跳舞吧?可以跳一段吗?”
“梁有喜欢的人吗?想像把香水送给她,替她喷香水,她喜欢什么味道的香水?”
梁梦洲一秒黑脸,满屋子的木香都没让他甜一点。
leo笑眯眯说:“你们吵架了?你很生气,但也很想她吧?”
他哄人的方式一流,没多久梁梦洲就有了一股下沉的疏离忧郁气质,很迷人。
leo是个工作狂,说话都是笑脸,但不妨碍整个拍摄过程中他没让梁梦洲喝一口水,他就像一口不会枯竭的井,永远有新鲜想法冒出来,甚至拍的速度远远赶不上他灵感爆发的速度。
拍到兴起时,他会调出照片给梁梦洲看,激动得中英德三种语言胡乱切换,惹得梁梦洲不得不打起十分精神专注理解。此外,他还是个完美主义,镜头有一丝不好,他都会毫不犹豫舍弃重拍,梁梦洲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被带得极其专注,都没注意到收工时已沉下来的天色。
一天下来,leo在梁梦洲眼里已经从“便宜爸爸”进化到“压榨专家”,而梁梦洲在leo眼里也从“睡袍美人”变成“远在中国的亲人”。
leo拍着他的肩膀说:“你比我想得专业,我向你保证成片一定非常迷人。”
梁梦洲的手腕和肩颈已经僵得不成样子,时差关系头还一跳一跳得疼,勉强笑道:“也辛苦你了,你比我想得能磨人。”
leo笑容含蓄:“我是alex的爸爸,要给她存快乐基金,当然要努力工作啊。”
“那好爸爸,不早了,你是不是该回去照顾alex了?”
理论上说完这句他们就该分道扬镳,但leo却勾住他的脖子说:“就在刚才,我的助理又发来很多你的资料,我觉得很有趣,关于明天的拍摄有很多新想法想和你商量,我们找个地方喝一顿怎么样?”
梁梦洲终究没把持住,在床和酒中选了后者,被拉走,留陈勉自由活动,凭借学院派的英语和翻译软件在大街上乱逛。
路上陈勉一分钟十八个表情,自拍得起劲时,谢桥的微信语音进来了,他忙接了问:“谢哥啊,怎么了?”
“我来慕尼黑了,你们在哪儿?”
“啊,你来了?什么时候来的?”
谢桥的声音有些哑:“刚才。你们在哪?”
陈勉左右看了看,看到不远处灯火通明的玛利亚广场,广场前的圣母柱被车流挡住一角,露出金色的皇冠,说,“我在玛利亚广场附近,不过梁梦洲和导演去喝酒了,你是来找他的吗?”
“定位发来。”
“哦。”
一个小时后,两人碰头,路灯下谢桥脸色苍白,发丝凌乱,陈勉怔住,头一次看到他这么失态,问:“哥,出啥事了?”
谢桥摇头:“他去哪喝酒了,知道吗?”
不知道为什么,陈勉一看到他,就想起前两天梁梦洲脖子上的吻痕,还有他那天古怪的发烧。
他当时还奇怪,怎么梁梦洲又搬回去住了,直到给他送药时看到吻痕,脑袋就一震。梁梦洲一脸疑惑,问他:“看什么?”
陈勉木着脸指他侧颈:“你这里……”
梁梦洲的耳朵红了,拉好睡衣领口说:“没事,就……被蚊子咬了。”
当时他脑子里的蚊子就是谢桥,虽然很离谱,但他就是这么想的。
时隔三天,“他们之间肯定有事,如今只有我一个正常人了”这个想法让他奇异地镇定下来,就给梁梦洲打电话,但无人接听,又对谢桥说:“我们去附近的酒吧找,谢哥你会说德语吧?”
谢桥点头:“会一点。”
陈勉对他盲目自信,觉得他的“一点”就是精通,说:“那就行!一家一家找总能找到的,你来之前给他打电话了吗?”
“没有,”谢桥揉着头,带着深深的疲倦说,“他把我删了。”
“……”是梁梦洲能干得出来的事。他贼心不死,斗胆问道,“你们到底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