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河西(四)
第186章河西(四)
河西各部几乎在两日内都聚集到了浑邪王城中,乌维和休屠浑邪二王部署,河西十万之众,对阵区区不到万人的汉军,就算兔子有三窟,他们仗着人数优势,照样能将洞口堵死。
然而接连两日,周围再无一丝风吹草动的痕迹。
最后有人看到汉军,是在焉支山附近。
匈奴探子在焉支山北麓失去了他们最后的踪迹。
一场薄雪过后,这只突如其来将河西搅得一团乱的汉军,好似一夜之间离去消失了。
休屠王惴惴不安地喝着羊奶酒,那日休屠王城外的景象仍历历在目,他的城就那般不堪一击地被汉军攻破了,他不信汉军会就此罢休。
想到祭天金人的遗失,他更是内心难安,祭天金人乃是匈奴所信仰的径路神的化身,莫非是那霍去病得了径路神的指引?
那他遗失祭天金人的事若是被伊稚斜知晓,依照伊稚斜的性子,他便是死十次都不够。
他对乌维撒谎将祭天金人单独藏在了安全的地方,此次大军出征前要问过径路神的,乌维必得要他去将金人取来的。
这可如何是好?
他一面担忧金人下落,一面又惊惧汉军忽然袭击,几日内竟瘦了许多。
几日后,他本该死在汉军手中的大王子忽然寻到了浑邪王城。
休屠王大喜过望,只是在听到霍去病带来的话时,又急又气,只恨不得杀了这嚣张至极的汉军小将,将其磨牙饮血。
浑邪王却不以为然,他向来自傲,掌控控弦之士三万,况且他对河西地熟悉至极,必不可能在自己家中被打得落荒而逃。
休屠王和乌维这两个草包,那日必然涨了酒,为了死要面子来诓他呢。
他站在浑邪王城墙上,望着西面高耸入云的祁连山巅。
又转眸看向不远处的焉支山,心中也不免疑惑,这只万人汉军,究竟藏到了何处?
——
两日前,汉军在焉支山东麓将匈奴探子甩掉,一路折向西,沿着呼蚕河谷前行,他们夤夜潜行,连夜翻越终年不化的祁连山坳口。
当俯瞰那座位于祁连山西面的小月氏城邦时,阿娜妮胸腔中的心跳就愈发剧烈。
她终于回到了,她的月氏。
当月氏王被美人颤巍巍推醒时,睁眼望到床榻边一汪碧蓝的海子。
那双碧色眼眸,曾为一人所有。五年前,那个人被一箭射杀。
而此刻,那双同她生得别无二致的眼眸正直直望着他。
他浑身一抖,差点滚下榻来。
同时,他耳际传来喧闹之声,是城中战马嘶鸣狂奔的声响。
月氏王急拢上松垮的衣裳,嗅到阿娜妮身上的异香。
他这才确定了,这就是那个本该在匈奴王庭的,他的女儿,阿娜妮。
“阿娜妮。”
“难为你还记得我的名字。”阿娜妮负手站在原地,目光瞟过榻上之人。
“看来阿娜妮这几年长大了不少啊,竟有了独自归家的本领。”月氏王拿过地上的旃衣披上,仿若真的在与离家多年的女儿话寒温。
“是啊,我总想着,若我归来时你早死了,那我会伤心的。”阿娜妮盯着比四年前更为苍老,两鬓含霜的月氏王,嘴角勾起浅笑,“幸好,你仍活着。”
能让我亲手杀了你。
她虽笑着,眼中却滚落两滴泪来。
“你要想好,你杀了我,你便永不再是月氏的居次了,而是一个弑父的罪人,神山不会原谅你,径路神亦不会原谅你。”月氏王声音和形貌一样充满了暮气,他老得不成样子,从前稳健的步履也变得蹒跚。
“父亲啊,我早就坠入地狱了啊,是你亲手将我推入万劫不复的炼狱的,你忘了吗?”阿娜妮满不在乎抽出藏于身后的刀。
月氏王方才边与她周旋,边往放佩刀的架子走去,此刻看准时机伸手霍地抽出佩刀,对准阿娜妮。
“罪女阿娜妮居然敢弑父,来人,给本王拿下这罪女!”月氏王大叫着,他的账外向来守卫森严,此刻竟无一人进来。
“父亲在等谁来护你呢?哦,那些守卫早已死了。”阿娜妮擡步,一步步逼近他。
月氏王昨夜酩酊大醉,此刻依旧脚步虚浮,他握刀的手已经微微颤抖,早非当年的悍勇之士,只能试图以神罚来阻止这个恨他入骨的女儿,“阿娜妮,我的女儿,你若弑父,径路神会永远诅咒你!”
阿娜妮不为所动,她眸光闪着锋锐,一击将月氏王的刀打落,“若神要罚我,那便来罚我。”
这场厮杀以年轻的上位者一刀斩了那年弱的狼王为结局。
狼群中的头狼会因年老而被年轻的狼王所取代,阿娜妮冷然乜斜着死在她刀锋下的月氏王,刺眼的血色染红她苍白的面容,一双美得惊心动魄的眼眸含着淡淡的笑意。
只是她的手不住发抖,一股极致的寒凉从心底泛出,直涌到心口。
她亲手杀了她的父亲,那个下令将她的额吉射杀的人。
账外的汉军毫无费力地制服了小月氏人。
阿娜妮拿出在休屠城缴获的祭天金人,同霍去病站在祭台之上,高声宣扬道:“是径路神指引我寻到这位小将军,他将带领我们回到自己的领地。”
月氏人对祭天金人、对径路神的崇高敬意迫使他们纷纷跪下。
阿娜妮高捧着那金人站在月氏祭坛之上,她身姿曼妙,身上仍染着上一任月氏王的鲜血,这使她的美丽又多了几分淬满毒药的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