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梅林
第173章梅林
元狩二年的冬月,在一场大雪中来临了。
殷陈收到阿娇送来的礼物,还有淮之调查的李姝的身份。
缣帛上写着:李姝乃是李蔡阵亡好友的独女,母亲亡故后,李蔡将其带到家中。
替友照顾失孤幼女,听起来,确实是他虚伪的做派。
窦太主倒是罕见地进宫来,先去见过了刘彻,而后将殷陈叫到跟前。
殷陈瞥一眼站在边上的董偃,董偃面上笑容一如往常,朝她端方一礼,“殷姑子长乐未央。”
“董君倒是益发俊朗了。”殷陈的目光停在他面上。
董偃并不在乎她直白地冒犯,依旧维持着笑容,“太主在殿中等候。”
殷陈擡步进殿,见窦太主坐在黄梨花木条案前,面前的玉杯中盛着冒着热气的酒浆。
“太主这是要同我喝酒?”
“新岁来临,除旧迎新。我自要来见见你。”窦太主擡下巴指了指对面的坐席。
殷陈擡步走上坐榻,裙裾抚过席镇,跪坐在柔软皮毛坐垫上,酒液清香,钻进鼻腔,薄雪飘在窗沿,铺上一层刺眼的白,屋中被映亮了些。
老妪面上覆着与岁月争斗的妆粉,眼尾扫出一抹上扬的红,“似是长胖了些,看来卫子夫待你还不错。”
“自然比太主更尽心尽责些,至少皇后不会将我关在某个离长安百里的深山峡谷中。”
窦太主被她揶揄得顿了一会儿,暗诽这牙尖嘴利的性子究竟是随了阿娇。
殷陈端起玉杯饮了一口,酒液出奇地顺口,她本想应付一下,又抿了第二口。
“阿娇从前可是最爱这梅子酒的。这是我寻最好的酿酒人酿造的,可喜欢?”窦太主瞧见她的馋嘴猫似的模样,笑问道。
殷陈将玉杯搁下,淡声道:“酒也喝过了,我可以走了吗?”
“我是你的亲外祖母,你偏要对我这般冷淡吗?”窦太主冷声道。
“太主非要与我论亲疏是吗?”殷陈笑问,“你我之间,既无教养之恩,也无膝下承欢的祖孙之情,何来的亲?难道太主认为,我是太主手中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宠物。”
窦太主一时无言,她眼中闪过沉痛,“饶是如此,我亦是你外祖母,你宁愿求助外人,信赖外人,也不愿意依靠我吗?”
殷陈勾起嘲讽的笑意,“外人?除我之外,世上之人,何人不是外人?”
“太主以为足够了解我么?我现在多高多重?我爱吃甚,厌恶甚?太主凭何认为,我会依附一个曾要杀了我的人?”
她一连数句反问,窦太主身子无法抑制一抖。
殷陈含笑的面容凑近她,“我不是一个能随意打发的人,太主若要利用我修复母女关系,不若寻些我感兴趣的来。只要酬劳到位,我很乐意为太主效劳。”
窦太主看清了少女澄澈眼中的自己,苍老的,眼神昏黄的老妪,她衣饰华丽,却像是一无所有。
这个少女狡黠,聪慧,带着横冲直撞的孤勇,像一只想要撞破这世俗的轻灵蝴蝶。
“好,你想要甚?”窦太主忽而一笑,擡手扶正殷陈鬓边玳瑁擿。
殷陈将眼珠往上一转,殿中灯烛辉光朦胧,窗外雪越发下得如扯絮,压弯了窗外修竹挺直的枝干,雪积满了枝叶,偶尔会有轻微的窸窣声响起,那是枝条承受不住压力,积雪坠下枝头的声响。
“李蔡近十年的活动轨迹,越详细越好。我知太主在长安手眼通天,这对太主来说,并非难事。”
殷陈出殿时,董偃身上覆了一层雪,更显得萧萧肃肃,他却像是毫无知觉,朝殷陈一礼,“我送殷姑子。”
殷陈踩在宫道薄薄的一层积雪,已有宫人手持扫帚在除雪,扫帚刮过薄雪,窸窸窣窣的声响,夹杂着宫人间或响起的谈话声。
二人雪中漫步,殷陈冷得缩了缩脖子,余光瞥见董偃腰背挺直,行动自如,除了鼻尖冻红,像是不觉其身处冰天雪地中,“董君便不怕冷?”
“殷姑子惯会明知故问。”董偃维持着笑意,答道。
“对了,忘了祝董君岁首康健,便送到此处罢。”殷陈朝他颔首,继而一礼,转身离去。
董偃站在原地,瞧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宫道尽头,搓了搓冻得通红的指节。
殷陈藏在拐弯处,探出脑袋看到了董偃在她离开后的动作,“嚯,还真是个极在意自己的形象的人。”
“形象?什么形象?”身后有疑惑的声音响起。
殷陈转头,原是刘嫦,她穿着厚厚的曲裾袍,月白色菱格纹袍,粉雕玉琢的面上满是好奇,扭头却只见一个男子背影。
殷陈拉着她往椒房殿走,“公主来得正好,我正愁没人同我下六博。”
“我不同你玩。”
“我保证不再耍赖了。”殷陈讨好揪揪她的衣袖,双眼一低,露出些楚楚可怜的意味。
刘嫦拿她没办法,“说好了,上次输我的一同还我才行。”
殷陈在六博上天赋不高,也并非刘嫦自小便是六博的各种高手,想来,也是为了同表兄对博。
她苦笑一声,看着殷陈拉着自己的袖子的手,“殷姑子,你再这般与我拉拉扯扯,仔细被人传闲话。”
“公主怕了?”
刘嫦将下巴一仰,“走罢,今日偏要杀你个片甲不留。”
二人笑闹着执手往椒房殿去。
冬月中旬过后,今上在柏梁台上大摆家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