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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54章“昭昭。”

第0054章“昭昭。”

哒,嗒。

雨水积潭,矮小的男孩双腿活像圆规,先是健全腿朝前迈一大步,残疾的另外一腿随即迅速在半空中划拉小半个圆,长期的不均衡导致他的主用腿异常健硕,跛脚得尤为突出,走路状似不快,但其实他普通走起路来已经像跑。

还是逃命的那种跑。

解平抱着章纪昭没有走得很快,章纪昭和他配合默契,一早醒了,一直装作体力不支精力不济在他怀中酣眠。

小瘸子跑了一会儿,耳根子探听到的脚步声弱了,嘴皮子极细微地下撇。他回过身,友善的大笑毫无征兆地挂在脸上,像手里随时随地捏攥着第二副五官,趁人不备便替换上去:“我家就在前面,你们再撑一撑,我先去告诉爸妈有人做客的好消息。”

有人做客的好消息,看来他们家还挺好客。

解平漫不经心地颔首,小瘸子那笑容戛然出现,又戛然而至了。

小雨的天气,小瘸子在并不宽阔的潮湿巷道单腿驰骋狂奔,像下水道里的水老鼠,准确地窜到一座两层高的白色洋房旁,钻了进去。

洋房顶部洇满了伟岸的霉渍,霉渍自带一股淋巴掺血的分泌物气质。

但依完整程度来说,这幢房子在贫民区里出类拔萃,它周边尽是些没有建完的烂尾楼,水泥墙没有封完,全靠铁皮、水泥和木头缝补。夹在洋房和烂尾楼之间的还有一小座铁皮棚屋,上面的油脂在漫反射作用下光可鉴人。

解平单手抱着章纪昭站到洋房门口,保持着客人应有的礼貌。

时间差不多,他屈起两指打算叩门——指关节还未接触到洋房门,解平甚至没听清来者脚步声,那门便从里面拉开了。

握着褪色的铜金门把的是一位高于大多数成年男性的年迈女士。

发髻卷了数层。

过分高挑的身形和她过分阔面的高颧骨脸都叫人平白无故怀疑她的性别,她穿着考究合身的白色蕾丝长裙,一双肌腱分明的削瘦小腿斯文地束出来。皮贴骨的肉和油润鲜红的口脂在她身上都像精心筹谋过,包括她右手握着的银色刀叉。

尖锐锃亮的叉子起先朝着门口方向,过后她显然反应过来叉子对着客人不是待客之道,于是极其缓慢地将叉子倒转,抖动着唇热切地在他和章纪昭之间频繁眼动,准确来说是在他们身上的伤口上打量。

“才准备好晚饭。”极具老人特质的一停顿,她侧让开道,用热情又疏离的口吻煽风点火,“进来一起吃吧。”说罢转身进去,不勉强也不在乎门口的客人是否进来。

解平抱着章纪昭跟上,这时他走得急些,仿佛怕落下晚餐。

穿过装饰温暖的玄关来到客厅,中央便是一张铺设复古蕾丝托盘垫的暖色胡桃木餐桌。

桌上摆着一篮子的水果和撒糖烤面包,正中央是一大口锅,里面是汁水四溢的剁得稀碎的炖肉,汤水盖过酱骨架,小瘸子坐在宝宝椅上狼吞虎咽,边吃着碗里的边看着锅里的,一言不发,和来时显得像两个人。

“怎么称呼?”解平托着章纪昭的臀腿往上抱,这是什么意思他和章纪昭心照不宣。

章纪昭听不懂沉水语,但语气足够他领会表意,他双手环过他的脖颈,偎在男人身上作出吃痛转醒的惨状,解平适时轻拍他后背,低垂着眉眼在他耳畔:“找到吃的了,昭昭。”

昭昭?

没人这么亲昵地叫过他。

从没有过。

章纪昭耳廓汗毛直立,毛孔都为此放大数倍,肉体总在极端快乐时佯装苦痛的战栗,精神却在大力鼓吹、传导这种狂喜。

他克制不流露出任何喜悦,熟练地装出痛到意识迷离的模样,沙哑道:“嗯。”

见两人亲昵凄惨好似一对溺水的鸳鸯,年迈的女主人睁大眼睛绽出一抹假笑,慢条斯理搁置下手中金色的叉子,眼边几条平形的训练有素的褶皱,“看我,忘了和你们介绍我自己,叫我外婆就好。”

“随便坐,我去拿碗筷。”

解平扫了眼餐桌后全开放的厨房,厨房没有贴瓷砖,全是墙壁。

抽油机附近的墙壁纤尘不染,桌上那口大炖锅却熏得极黑,焦干的油脂像脱水的迷你蚯蚓挂在把手边缘。

他们有单独的厨房,不在这里做饭。起码不在这里炖肉。

三口之家的餐桌摆着6张椅子,撇去1张宝宝椅和两张主人坐的椅子,还多3张椅子,可以容纳至少3个客人,铁锅内的食物分量显然也不是按照3人分量准备的。

这家人确实不是一般的好客。

不紧不慢将章纪昭安顿在离门最近的椅子,老外婆手臂钗着两双象牙白色的镯,端着两副碗筷走了过来,慈蔼地笑着分给他们:“不饿吗?在这里应该饿了很久,不过我看你们不像我们这个地方的人,你们也是从乐城跑出来找人的吗?”

章纪昭听不懂他们的语言,只得专心扮演角色,单手扶靠在桌面上对着桌上的炖肉无精打采地发呆。

解平温然回复:“是,有亲戚在外面一个人,不放心。”

老外婆笑眯眼笑开花:“你们不该出来的,想必也不用我多解释原因,你看,你们出来一趟受那么多伤,还是回乐城比较好,我们这儿的人都管那叫天堂呢。”

解平淡笑,老外婆伸手推一把他,快语安抚道:“没事,在我们这养好伤就回去吧,我们不要你们什么。”旁边吃得满嘴流油的小瘸子忽然面红耳赤地激动起来,从嘴里拨走酱肉,尖声吼道:“妈!起码让他们报答完我们再走。”

老外婆刹那间面露狠色,解平捕捉到了,但他装作一无所知,在老外婆变回和颜悦色的优雅女士前附和道:“应该的,你们的条件并不无理,我们接受。”

“不不不。”老外婆站起身打断对话,她没看向猴急的小儿子,而是继续用那干瘪松弛的苍白手去抚摸解平的手背,不带暧昧的、单纯像判断肉结不结实的动作,“赠人玫瑰手有余香。别再跟我客气了,我也是好久才碰到聊得来的年轻人,好多年轻人进来就是捧着碗吃个不停,我不喜欢他们,我看人很准,你是我想要的。”

章纪昭眼皮动了动,瞥到老人摩挲解平手背肌肤的动作,第一次擡头直视这间房子的女主人,对方感受到他不悦的视线,咯咯笑着撤回手,冲章纪昭问:“你怎么不说话?”

章纪昭虽然听不懂她说什么,也明白这个时间节点只能是对方在向他发难,他别开脸垂下眼睫求助地望向男人,身体也往解平身边靠,活像个没主见的,解平揉弄他的耳朵,边看着女主人抱歉道:“他太累了,见谅。”

既然被揉,章纪昭也顺从心意拿脸蹭了蹭解平的手,解平手顿了下,半晌摸摸他的头。目睹全程的小瘸子已经吃完,一抹嘴什么也没说一溜烟跑了,老外婆想着自己搁置许久未用的鸳鸯锅笑得也很快活,饭也没吃直接收拾起用过的碗筷:“我知道你们饿了很久了,我也不想打扰你们享用晚餐,你们吃吧,我上去替你们收拾收拾客房,慢用。”

等人走干净了,解平和章纪昭一对视,解平打开客厅后的窗,确认后面是脏水渠,没有过道,不会有人特意经过。章纪昭伸手剥桌上炖锅的酱骨架,将肉碎剥离骨头,然后把骨头胡乱撒在桌上,再用勺子舀出一些汤汁在桌上制造狼藉,最终炖锅中只剩肉沫。

全程都像默片,他们甚至没有出声交流就知道彼此在想什么。

章纪昭将锅递给男人,解平当机立断将锅中的肉倒进屋子后的脏水沟,随后关窗把锅递回去,章纪昭重新将锅放回原位,清理掉手上令人作呕的可疑油脂,两人最终没有一同进食,而是选择章纪昭先吃了一些干面包,解平空腹以防万一。

八分钟过后,走路悄无声息的老外婆回到客厅,发现桌上只剩啃得精光的骨头,优雅苍白的长脸拉出诡异的笑,她手脚麻利地将两位客人带到二楼客房安置,热情洋溢地介绍浴室内摆置的全套精油,全都无色无味。

“用了之后皮肤会光滑富有弹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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