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8章第88章
第088章第88章
日中时候,大军停驻。
齐尚四处查看了一番,见无事发生,便回到齐竞的马车里。
齐竞腿上有疾,早不能骑马,出行只能靠马车,且总是颓坐一角。
齐尚每每见此,心中都甚为酸楚,他顶天立地的父亲真的老了。
齐竞听见声响,睁开昏沉的眼,看过去,见到儿子,嘶声问:“是出了事吗?”
齐尚掩下伤心,强笑道:“并没有事,只是过来看一眼父亲,车上躁闷,父亲可要下车透气?”
齐竞摇了摇头。
齐尚没有再说话。
忽然,齐竞又开了口,问:“濯英可有消息?”
齐尚闻得此言,一掌拍到额头上,懊恼道:“我是热昏了头!忘了同父亲讲,早接到禀报,濯英今晨已到了附近,只是为河水所挡,一时不得过来,那时大军已陆续起行,我便只派了宜奴去迎,想必这时他们姐弟已经会面,父亲今日一定能见到濯英。”
齐竞听了,微笑着点了点头。
齐尚也是笑,不过只是脸在笑,心里却叹息。
齐尚年幼的时候,只同母亲亲近,因为父亲总是见不到,见到了,也多是一副不茍言笑的模样,让人很难生出亲近的心,他想,父亲是不喜欢他,有一回,他把这想法说给母亲,母亲听了,严厉地呵斥了他,骂他胡说,他第一次挨骂,吓得一动不动,母亲也吓住了,急忙把他搂进怀里,温声安抚他,他是父亲唯一的孩子,父亲怎么会不喜欢他?讲了一遍又一遍……那时候他还很小,却能瞧出来,母亲说那些话时的不正常,很慌,而且急,面无血色,神不守舍……那话其实是她讲给自己听的,她不是安慰他,而是安慰她自己,不过那时他还不懂,他只觉得害怕,他隐隐约约地觉得,都是父亲的错,是父亲害母亲如此。他开始怨恨父亲,他不管他的父亲为国立下多少功劳,因为他只是儿子。
他第一次见父亲对他笑,是他成婚那天。他娶到心爱的人,一见即钟情,为她做下许多没头脑的事,好在她也是真心喜欢他。娶到她,他真是得意。宴宾客的时候,他四处敬酒,父亲却捏了酒杯去找他,还向他敬酒。父亲笑着祝他琴瑟永年,而后仰首饮尽了杯中酒。父亲说话的时候,笑容平静,可是情意深挚,他记得很清楚。那一刻他原谅了他的父亲。
后来,他的妻子死了,他留不住她。母亲成了仇人。他简直没有办法再活。
是他的父亲出手救了他。
父亲担起了自己为人父的责任,教导他,日复一日地开解他。
积日累久的相处使他探清了一切悲剧的源头。
原来母亲的任性不单害苦了他。
父亲的痛苦,他感同身受。
他们可真是亲父子。
父亲比他还要可怜。
爱人下落不明,生死不知。
好在还有那么一个孩子,可以叫他赎罪。
他宁愿为她死。
所以齐尚没有阻拦他的父亲,他没有说一句反对的话,他衷心希望父亲能够得到安宁。
服侍齐竞用饭的时候,齐尚远远地瞧见了一抹白色的影,细而且高,头顶帷帽的纱随风飘摇,这里是军营,不会有第二个人作这种打扮,他当即低头对齐竞道:“父亲,濯英过来了。”
齐竞立即擡头,甚至手里握着的汤勺都掉了。
钟浴离得还远,齐尚便劝道:“父亲再用一些吧。”说着捧上一个新的汤勺。
齐竞却不出声,只盯着逐渐靠近的钟浴瞧,竟是一眼也不肯错开。
齐尚心里有些后悔,那一句话说得太早了。
齐竞不肯再吃,齐尚也只好陪他一块看,这时候齐尚才发现,原来钟浴身后还跟着一个人,而且那人还顶着一张他认识的脸。
他认识,他父亲却不一定认识。
齐尚连忙对齐竞道:“父亲,濯英身后那人,便是寒氏的四郎。”
这下齐竞再按捺不住,直接站了起来,眯着眼睛细看。
这时候,钟浴和寒昼已经走上前来,离齐竟十步远的时候,钟浴摘下了帷帽,边走边笑着说:“我正好饿了,有什么吃的?”一句话说完,距离正合适,便停下来行礼,先喊阿翁,再喊叔父,笑嘻嘻的,瞧着真情实意得很。
寒昼也停身拜见,且行的是晚辈见长辈的大礼,很是庄重。
齐尚赶忙上前将人扶起,不过第一句话却是偏过头对钟浴讲的:“濯英想用些什么?”
钟浴道:“一时想不到,你们都吃什么?”
齐尚有些为难,他们吃的是干粮泡白汤。齐竞领兵,向来是兵士吃什么,他就吃什么,一群人都吃一样的,只有伤兵有优待。眼下还没有伤兵。
齐竞的杯盘还没撤走,钟浴指过去,说:“我也吃那些。”
钟浴吃饭的事就算解决了,齐尚便将注意再次转回到寒昼身上。
齐尚很喜欢寒昼。齐宜在安定的那三年,齐尚一直都在澜都,寒昼虽然一向不爱参与宴饮,但齐尚多少也见过寒昼几次,对他很是赞赏,十几岁而已,却有那般沉着气质,实在难能可贵,当时甚至还惋惜自己的几个女儿已经全许了人,结不成亲,如今也可算他得偿所愿。
忆及这桩旧事,齐尚不禁一笑,拉着寒昼的手向前,道:“四郎,到近前来,叫阿翁仔细瞧瞧你。”
齐竞早已瞧清楚了,还算满意,当然,不满意也不能说什么。
满意了也只有一句,“别辜负她。”四个字而已。
寒昼忙恭声应是,不敢懈怠。
和寒昼说过话,齐竞又去看钟浴,问她:“你要办的事,便是去接四郎?”
“是。”钟浴轻快道,“他必须得在我眼前,否则我不能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