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天难欺
杜集走过那匹跛马旁，眼睛一酸，吩咐了专人把它带回去，然后一边指派麾下众人打扫战场，收拢战马，另一边让专人去帮王有义安置家小，顺带着给方徊送去刀创药，等收拾停当，便同去离此最近的哨所，再做打算。
他背起孙老疤走到自己的战马旁，仔细的替他正了正铁甲，然后翻身上马，紧紧地把老兄弟缚在身后，擎起黑虎大纛，心下默道：老孙，兄弟带你回家。一骑当先，往来处去了。
方徊伤势不轻，前后中了十余箭，随军医官简单处理了几处较轻的地方，尚有几处严重的地方，条件受限，难以处理，其中左肩两箭透体而出，留了两个血洞，此刻左臂已然快失去知觉了，后背两箭钉在肩胛骨上，行进之间，摩擦骨头，疼痛难忍。只能回到驻所在想办法。听了医官的说法，方徊并不以为意，此刻，他正沉浸在一股难以言表的情绪之中，孙老疤这个仅有一面之缘的老兵带给他巨大的震撼，就像一颗流星，从他的人生里划过，虽然短暂，但是极尽绚烂。他身体外伤虽然颇重，但内里一股火热一直在丹田恣意流转，愈转愈大。
得益于缴获的几十匹羌马，众人行进并不缓慢，不过半日光景便来到一座蕞尔小城，说是小城，其实只是几座相互串联的土堡，外加一个不大的校场，场中高耸一杆王旗。方圆不过几亩，容纳这一支不过百人的骑兵，应该是极限了，这大概不过是朝廷在塞北无数暗堡的其中一座。
杜集一马当先，越过辕门，直往校场去了，驻军分了两部，一部紧随杜集身后，一部卸了辎重，拢了军马，往营帐而去，王有义带着家人也往后去了。方徊跟着众军冲往操场。场中约有三十余骑，三行十列，秩序井然，就连战马的嘶鸣也仿佛在一个频率，混在其中的方徊，反而有些显眼。
杜集背着孙老疤，绕场打马一周，将手中大纛插到王旗一侧，然后翻身下马，走上点将台，脚步郑重。
很快进来一彪步卒，人人负了干柴，就在点将台下，王旗之侧，一座柴堆很快堆出来。
解开连接自己和老兄之间的绑绳，杜集轻轻的将他放到柴堆之上，然后沉吟半晌，把那黑虎旗覆在了孙老疤的身上，这是长右军成军以来第一杆也是最后一杆大纛，躺在这的是长右军唯一的扛纛者，这面旗，曾经飘在瀚海以西，阴山之下，大纛所至，当着披靡，最终，却折在了十年之后一座无名沙丘上。不过并不遗憾，因为这杆大纛，拯救了方徊，拯救了王有义一家，这就是长右军无数忠魂前仆后继，曾经为之披肝沥胆的意义所在。
杜集将手中的火把掷向柴堆，火苗噌的一下窜了起来，很快便吞没了孙老疤，深深地看了一眼躺在柴堆上的同伴，袍泽，兄弟，杜集仿佛用尽力气要把他的样子刻在心底一样。
噫兴！杜集以掌击胸，呼声苍凉。
噫兴，身后众军随之三呼，他们呼唤的是自己的袍泽，也是明天的自己。
方徊身在其中，感同身受。
校场上的兵将正在给孙老疤送行，忽然辕门外传来一阵喧哗，一个尖锐的声音响起：唉吆？什么人这么大动静？来人斜披了件亮银甲，内衬了件粉红的罩衣，油头粉面，目色轻佻，身后跟了几人，皆是衣甲不正，形态放浪。
杜集脸沉似水，迎了上来：黄监，这是我军中兄弟送别袍泽的仪式，还请黄监庄重则个。
庄重？来人挑了挑眉，嗤笑一声，随手拉了拉半披半掉的罩甲，更显轻佻。这样了可以了么？
杀！众军士轰然应诺，声浪震天。
粉脸油头的黄监吓得一个机激灵，那件怎么看怎么别扭的银甲掉到了地上。
嗬吆，杜将军果真好威风啊，带得一手好兵，不亏长右军老人儿啊，座下区区一个火头军也敢跟咱家叫板，咱家只不过想尝尝马肉而已，居然对咱家大呼小叫，杜将军，看来你这合营上下没把咱家当回事啊，真要如此，那咱家有必要提醒一下将军，咱家身负建军之重任，有王命旗牌，阵前斩将不在话下，杜将军确定还要这么威风么？黄监冷珊珊的话语飘过。
杜集心下一转，便明白此人为何来寻衅，此刻遍寻营中，只有孙老疤的战马伤重而亡，此人必是想吃马肉，而被火头军挡了回来，明白了其中因果，杜集胸中怒火更是难以遏制，深呼了一口气，强压下翻腾的怒火：黄监要吃马肉，刚好今次出阵，多有收获，随便那匹，黄监自去挑选即可。
咱家就要那匹死马。黄监眯着眼睛看向杜集。
那是战马！杜集咬牙道。黄监，对骑兵来说，战马便是袍泽，是兄弟，你这个要求，对我帐下兄弟来说，也着实欺人太甚了些。
哦？欺人太甚？黄监走近杜集，在他耳边道，真是不巧，咱家此来就是为了欺人来的，不然你以为，咱家好好地宫里不待，来着鸟不拉屎的地方干什么？
言罢，转身招手，两个随侍亲兵押了一个军士过来，只见此人已经遍体鳞伤，意识模糊，正是此前阻挡他的火头军。
此刻杜集目眦欲裂，却也不敢轻举妄动，心知一个不好，合营上下便是一个叛逆之罪。
校场中诸军一阵喧哗，人人义愤填膺。
看着众人的表情，黄监清了清夹着的嗓子，心头更是得了些莫名的满足。
恰在此时，阵中飞出一道人影。直逼黄监，反手扼住他的喉咙，就像抓了个小鸡仔，来人浑身浴血，后背犹自插了两支羽箭。正是方徊。
黄监大惊失色，惊慌道，你是何人？
方徊啐了口血沫，手下加力，你个阉贼，也配问小爷名讳？小爷拼着脏了手，也来称称你的斤两，好叫你知晓，匹夫易虐，天难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