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清晨六点,卧室的厕所里传来“哗啦”一阵震天般响的马桶抽水声,池宥将一张显示着两条杠的验孕纸揉碎丢进旋转的水涡中,然后转身趴到盥洗池上干呕了起来。
已经连续一个月了,池宥每天早上都会被胃里翻涌的感觉逼醒,然后蓬头垢面的爬起来去厕所里吐,吐完后又开始食欲不振,几乎不能正常进食。他整个人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了下来,本就羸弱的身子此时更是宛如被狂风席卷的柳条,随时都可能被外力折断。
池宥怀孕了,并且至今已经有三个月,可是孩子的爸爸他已经留不住了。
但他又能有什么怨言呢。那袋撕不开的避/孕/套上覆盖的润滑剂,不就是从他自己亲手用刺绣的针扎开的口子里流出来的,甚至就连跟周庭淮上/床的这件事,都是他恬不知耻地缠着周庭淮去做的。
他那时在赌,赌能不能一次就中,然后他就可以用这件事情来要挟周庭淮――但是很可笑,他的所有计划从开始到现在几乎没有一件事情是真正做成功了的。
但是就算成功了那又能怎么样?他的计划充满了恶意,一切都只是为了满足他自己的私欲而已,如果成功了,那么他会更加无法原谅自己。
最后,即使再怎么恶心食物的气味,池宥还是往自己胃里强塞了一片鸡蛋黄油土司才去上了学。毕竟苦了什么都不能苦了孩子。这个还未出世的,正安安静静地躺在他肚子里默默汲取营养的小东西,便是他那残缺不堪的精神最后的寄托了。
或许是因为体质问题,几乎所有的早孕反应都出现在了池宥身上。不仅是呕吐和食欲不振,池宥在上课时经常会感到头晕疲乏,笔记记着记着就开始犯困,有时甚至会一觉睡到放学,搭配上这一副瘦削的皮囊,曾经在外人眼中矜贵少爷的形象早已不复存在,现在的池宥甚至比医院里的病人更要像个久治不愈的患者。
池宥上网查询了原因。除了体质以外,还有着一个更大的因素――池宥缺乏他的Alpha的信息素的安抚。
池宥没有被标记,但是他肚子里的孩子却认得周庭淮的味道。他曾试过去附近的药店里购买Alpha的信息素贴来安抚自己的身体,特意选了和周庭淮的茉莉花味最接近的花香,但收效都甚微,之后停用了一段时间,池宥甚至还出现了严重的副作用。
对此,药店老板表示大概是因为你家的Alpha信息素级别太高了,普通的信息素贴无法代替,还是另请高就吧。言毕,老板打量了一下池宥的模样,还有些意味深长地建议池宥最好是去正规的医院看一下。
他怎么敢有这个胆子跑去医院,他是市长的儿子,所有人都认识他,更何况还有无数个如同药店老板一样,心里是不耻他这种年纪就怀孕的人存在。在试图减轻失去周庭淮后的痛苦这件事上,池宥再次被画上了失败的一笔。
池宥在这期间,有产生过去寻找周庭淮的踪迹的想法。但是他不敢。周庭淮一定很讨厌他,甚至可能对他恨之入骨,周庭淮现在的一切遭遇都是因他而造成的,他一定是为了躲避祸端才选择了搬离忘忧园……周庭淮这么优秀,不管做什么都能做得很好,现在的他或许还在锦华市的某个角落里,也或许去了别的城市发展,不过那也好,他终于可以从此逃离他的死缠烂打了。
周庭淮会在那里开始他新的生活,去学习,去工作,去继续他未完成的理想和心愿,在那儿生根发芽,建立自己的天地,然后……他还会遇到一个能真正对他好,对他一心一意且至死不渝的人,然后他们结婚生子,白头偕老,在馥郁爱意中手牵手度过平淡但充实的余生……
没了池宥的周庭淮,日子或许能过得更好。
他该知道的,可是他没了周庭淮却不行。
池宥开始发了疯似的在这所房子里搜寻周庭淮曾留下的痕迹。周庭淮来不及带走的衣物,甚至是放在洗漱台上的牙刷以及玄关处的46号鞋码的拖鞋,池宥把他所能找到的所有东西都翻了出来,最后一股脑地丢到了床上,他把自己的身体套进周庭淮宽大的校服里,呼吸着面料上残留下来的极其微弱的信息素味,自我麻痹地幻想着曾经无数个夜晚时周庭淮拥他入眠的场景,然后在半睡半醒间,却又让眼泪悄悄濡湿了枕头。
我好想你……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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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柚子,现在都六月了,你怎么还穿着冬季的校服啊?”黎煦泽走到坐在树荫下的池宥身旁,再次把一瓶矿泉水丢给了池宥。
池宥接过矿泉水,拧开瓶盖小口小口地喝了起来,“冷。”
黎煦泽愣了愣,“啊?这么大的太阳,你冷?”
池宥没再说话了。他看着田径场上正在进行着的Alpha1500米体能测试的人群面无表情,眼神像是放空一般找不到一个焦点。
好几个月了,池宥一直是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成绩也一落千丈,原本雄赳赳气昂昂地霸占一中文科前三名的人如今却淹没在了茫茫人群中,无法再展示出自身的锋芒,像一只被丢弃了的宠物般落魄。而黎煦泽也隐隐能猜到这背后的原因。
他曾经也有过这么一段时间,很痛苦,也很折磨人的心智,可是对于池宥这样完全不同于他的情况,他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彼此之间缄默良久后,黎煦泽突然咧开嘴作出一副傻样,笑着问:“我生日快到了,小柚子你也来参加吧?”
没人会拒绝寻欢作乐的机会的,黎煦泽所能想到的关于如何解决失恋后所带来的痛苦的办法,也就只有这么一条了――用酒精麻痹掉一切不愉快。
池宥一开始拒绝了黎煦泽的好意,但当生日真正来临的时候,他还是被黎煦泽强行带到了后者的生日派对上。
池宥没办法,人都来了,直接走掉就是不给人面子。他只能端着一杯果汁走到角落里坐下,然后把紧裹在身子外面的校服当作挡箭牌,拒绝和在场的任何一个人进行多余的交流。
与往年的生日不同,黎煦泽这次是真正意义上抱到美人归后举办的第一次生日会,整个人都快乐得没了边,加上夏白芸好客喜闹的性格,一场生日会办得好比新婚现场般喜庆,只不过这一切都与池宥无关罢了。
后来黎煦泽似乎也是觉得就这样把池宥晾在一旁不太好,毕竟当初他把池宥叫上就是为了让他摆脱掉失恋的痛苦的。黎煦泽随即放下手中的活儿,刚想叫上池宥一起来玩,却没想包厢突然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是关御珏来了。
黎煦泽顿时一阵心惊肉跳。他知道池宥与周庭淮之间的那些事绝对少不了关御珏的干涉,所以特意没有叫上他,没想到关御珏竟然会不请自来。
黎煦泽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他抽了抽嘴角,说:“老关……你怎么来了?”
“我难道不能来吗?”关御珏大笑道,“黎煦泽,你还真是不给哥面子,生日了也不跟哥通知一声,我这一瓶上好的红酒都差点无处施展用途了呢!”
关御珏吊儿郎当地把那瓶红酒甩到桌子上,屁股再往沙发上一坐,大有一副有种你就把爷赶出去的架势。
黎煦泽没办法,只能默许了关御珏突然的加入。似是丝毫没有感受到气氛中的尴尬和僵硬,关御珏咧着嘴加入了这场派对中,面上没心没肺地拉着在场的人到处吹牛扯皮。他也不愧是常年游历在各类聚会玩场的人,原本僵硬的现场很快就被他带起了气氛,一切又恢复成了之前的样子。
池宥想走了,他在看到关御珏的那一刻就开始浑身不舒服。池宥意图借着人群的掩盖,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猫腰往包厢门走,却没想刚抵达目的地,就被不知道是不是一直在盯着他的关御珏叫住了,“阿宥!你要去哪儿啊?”
池宥身形一震,他背对着关御珏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缓慢地转过身,微笑道:“不小心喝多了,我去洗把脸。”
关御珏面露惊异:“阿宥,你连果汁都能喝上头吗?”
他连这个都注意到了,可还是跟没事人一样装作不在意池宥话语中的疏离。池宥无语,刚想转开门把手直接走人,关御珏再次开了口:“话说回来,阿宥你今晚都没喝过酒呢!我刚好带来了一瓶你最爱喝的红酒,不赏个脸尝尝看吗?”
“不了……”池宥说着,关御珏却已经给红酒开了塞,然后端着酒杯走到了池宥的面前。
“阿宥,你先听我说,之前都是我的不对,”关御珏突然郑重道,“关于周庭淮的事情,都是我不好,也一直想跟他道个歉来着。可他现在不在这里,我就只好先向你跟他道个不是了!”
池宥闻言微微睁大了眼睛。他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发展。都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但池宥从关御珏的脸上却看不出丝毫的戏谑。
池宥犹豫了一会,伸手接过关御珏递过来的酒杯,接着走到沙发上又坐了下来。
关御珏脸上再次露出喜悦,他朝周围挥一挥手道:“没事了,阿宥原谅我了,咱们继续玩吧!”
很突然,仿佛整个人都洗心革面了一般,关御珏再也没来骚扰过池宥。
池宥心存疑惑,却不敢就此放下心来,更何况他现在有着五个多月的身孕,他是不可能不顾自己的身体去喝完这一杯红酒的。池宥只将红酒放到嘴边抿了抿以示尊敬,就放回桌子上没再动过。
良久后,喧闹的音乐声与欢呼声中,池宥坐在沙发上,眼前的一切开始变得扑朔迷离起来。他瞧见他眼前正在摇摆着的人群动作间产生的无数重影,一会儿大一会儿小,朦朦胧胧好似群魔在乱舞,周遭的一切都像是饱和度调到最高的照片般开始失真,斑斑噪点在他视网膜前挥之不去。池宥突然觉得头重脚轻,不一会儿,他便栽倒在了沙发上。
池宥这边的动静并不大,而关御珏却是最先发现的。他嘴角微微勾起一抹阴险的弧度――那是一种捕猎成功后得逞的笑容――然后起身走到池宥身旁将人扶起,面露担忧道:“阿宥,你怎么了?是不是喝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