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池岐病得很严重,他躺在小床上,脸色烧得如同烈火下的铁板般通红,当池宥急忙从外面赶回家时,看到的便是这样病恹恹的池岐。
覃姨说,池岐从今天早上开始就有些不对劲了,却还是要强撑着要去上幼儿园,结果中午她就接到了老师打过来的电话,说是池岐突然晕倒了,让她赶快来幼儿园接他,后来他们将池岐送去了医院,直到处理完该做的事情,覃姨才敢给池宥打那通电话。
池宥刚回来,听了覃姨的话便迅速跑到了池岐的床边。池岐还没醒,盖在额头上的毛巾洁白得恍如手术台上的无影灯,不断闪烁刺激着池宥的视网膜,照得他眼睛干涩,却润不出一滴液体。他蹲在床边凝视着池岐睡得不太安稳的睡脸,伸出手轻轻触碰上那片滚烫的肌肤,在被烫得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回避了一下后,就像是什么奇迹一般,病得昏沉的池岐微微睁开了眼睛。
池岐用那双充盈着水汽,朦胧且迷离的眸子,视线恍惚地望着池宥,然后轻轻地叫了声“妈妈”。
池宥心里顿时五味陈杂。
曾经在他还只是个容易生病的小孩的时候,便是他的妈妈尹嫣冉一直守候在他身边。池宥几乎是瞬间体会到了作为一个母亲的责任。
可是池宥本应该是恨着池岐的。五年了,他却没能真的做到对池岐恨之入骨,面对池岐的撒娇和依赖,池宥心里感到触动的同时又痛苦不堪,反而被孩童最纯粹的天真折磨得面目全非,他在“哥哥”和“妈妈”的两种角色中不断反复挣扎,乱七八糟地把他的世界搅得天旋地转,久而久之,他也不知道自己对池岐到底是怎么一种态度了。
于是,池宥现在看到了脆弱得仿佛一颗枯黄野草,却还坚持要叫他一声“妈妈”的池岐。他心软了,并且开始为与一个小孩子较真的自己感到羞耻,自责与懊恼都无法用来形容他此刻对池岐的愧疚――他的孩子报他以纯真,他却用虚伪将其阻隔千里。
他恨池岐。
但是至少现在,池岐还是他的孩子。
池宥握上池岐的小手,轻声回应了他:“嗯,妈妈在。”
几日后,池宇峰出差回来了,身边跟着宁嘉媛。
池岐的烧退下去了不少,池宥终于得以让高度紧绷着的神经稍微放松下来,但还没能去休息,却不想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被刚回到家的池宇峰又叫了过去。
宁嘉媛在听说池岐生病后神色极其紧张地跑上了楼,客厅便只剩下池宇峰和池宥两人,表面看上去是父子之间和谐的座谈,但池宥知道,只要是池宇峰单独找他谈话,就准没有好事。
“你最近的表现,你大舅已经全都告诉我了。”池宇峰拿起一杯泡好的绿茶,边吹着茶面泛起的水雾,边对池宥说,“还记得我以前是怎么对你说的吗?”
池宥垂在身侧的手稍稍握紧,“记得,可是你到现在还没能兑现你的诺言。”
池宇峰从一片氤氲中稍稍抬起头来,神色平淡道:“池宥,现在是你有求于我,好好做你该做的事情,我不会亏待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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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宥脚下一崴,差点滑倒在山路间。
“小心。”宋梓清说,顺手拉了池宥一把。
“……谢谢你。”池宥猛地甩了甩脑袋,将脑海中如同梦魇般的回忆驱散开来。
宋梓清微笑着对池宥点了点头,松开了搀扶着池宥的手,然后继续专心于陡峭的山路上,两人便再次陷入了沉默中。前面还有人,池宥是跟着他们一起来的,却因体力不行被远远落在了后面,而他恰好在这时碰上了宋梓清。他们又步行了良久,最后,还是宋梓清先打破了这样的僵硬,“你看起来有很多心事。”
池宥怔了怔,悻悻回答:“公司里事情太多,缺少休息罢了。”
“池少要强的性格在锦华市Omega圈里也是出了名了,”宋梓清笑笑道,“只是有些时候也不能太勉强自己,适当的放松才能有更好的开始,不是吗?”
面对这样仿佛心灵导师的宋梓清,池宥一时有些不太能适应过来,便应了一声没再作回答。宋梓清瞧见他这副戒备的样子,终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你为什么会来这里呢?”宋梓清俯视着自己脚下的道路,“我是因为生了病,父亲说这里的别墅空气和环境不错,就让我来这里休养。”
能谈论起自己的家事的人,就不算是外人。池宥为宋梓清的亲近感到诧异,问:“你生病了?”
宋梓清回答:“嗯,几个星期前去了趟医院,肝出了点问题,大概是因为应酬喝了太多酒吧。”
池宥沉默了片刻,他问:“几个星期前……是在庆祝宴之后吗?”
宋梓清闻言嘴角浮现一抹微笑:“是啊,我那弟弟刚回来,为了让他早点适应,我还特意拉上他陪我去了趟医院呢。”
池宥张了张嘴巴,驻下脚步一时说不出话来,宋梓清也停下,转过头来面向池宥笑道:“你觉得现在的他怎么样?”
池宥的喉咙开始发紧:“是你……”
宋梓清早就知道了,早在五年前,从关御珏生日会上的那一次对话开始,或许那时的宋梓清就是为了提醒池宥才单独找上的他,但池宥却根本没有在意。
因为那时的池宥猜不透宋梓清到底是敌是友。他好像很讨厌他,却又好像对他的一切都不在意,他们家族是世仇关系,池宥只能用这一个理由来解释宋梓清的神秘莫测,可他始终没能真正弄懂宋梓清在想些什么。
宋梓清看着池宥,脸上的笑意仍是没变,“对。所以现在,我要继续给你一些提示了。”
宋梓清抬手随意地指了指山顶,说:“沈逸林,他有非常强烈的想住进这里的欲望。”
“刚才都只是套话,真正要住进这里的人并不是我,而是周庭淮,山顶上那栋正在搭建的别墅就是我父亲为周庭淮的未来准备的婚房。我话说到这里,你也该明白了吧?”
池宥缄默无言,良久后,他问道:“你很讨厌沈逸林吗?”
宋梓清脸上的笑意逐渐黯淡了下去,他转过头没再看向池宥,踏着一路的石子继续往山上走,池宥紧跟其上,他看着宋梓清的背影,莫名地感受到了一种生人勿近的气场。
“这个,我就不方便透露了。但是如果我们能有机会成为一家人的话……到时候再告诉你,或许也不会太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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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宥难得把黎煦泽和夏白芸一起叫出来,说是工作烦心事太多想去酒吧喝酒散散心,结果当三人真的到了酒吧后,却是池宥自己一个人坐在吧台前疯狂往自己胃里灌酒,嘴里一句废话都没蹦出来。
“……小柚子,你快别喝了,这里的酒柜都要被你喝空了!”一旁的黎煦泽终于看不下去池宥自虐般的喝酒方式,一把夺过了他手中的酒瓶。
好家伙,还对瓶吹呢,真是不怕死!黎煦泽腹诽道,最后和夏白芸一起把想要抗议的池宥按了下来。
池宥趴在柜台上又没了声,黎煦泽叹了口气,试探性地问道:“小柚子,你还醒着不?到底是啥事喝成这样啊?”
池宥闻言猛地抬起头来,咬牙切齿道:“陪那群Alpha去爬了一天的山,脚都要断了,下山时差点就用滚的方式下去,结果一问他们合同的事情又跟我玩推拉!妈的,我真应该把他们从山上直接推下去!”
黎煦泽和夏白芸都惊了。他们好像是第一次见到骂人爆粗口的池宥,当即便反应过来池宥是真的喝了不少,还上了头。短暂的惊异过后,黎煦泽顿时也气从中来,他拿起自己的酒瓶猛地灌了一口,随即义愤填膺道:“对啊对啊!那些客户真是一个比一个难搞,还一个比一个傻逼,合同上都明明白白写好的东西,他们竟然――”
“说好的再也不爆粗了呢?”夏白芸打断道,伸手捏住了黎煦泽的脸蛋。
黎煦泽瞬间怂了,像只炸毛的狮子被泼了一身子的冷水,赶忙捂着自己被捏红的脸蛋连连道歉。池宥瞧见身旁这对打情骂俏的欢喜冤家,不禁又悲从中来,抱着抢回来的酒瓶暗自伤神,说:“唉,我真的好羡慕你们。”
夏白芸警觉了起来,她放下捏着黎煦泽的手,转而问:“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