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夜晚十一点，池宥所在病房的大门终于被人从外面再次打开。
“哥哥，你来啦！”池宥盈盈笑道，一张天真烂漫的面孔极具欺骗性，“今天你来得好早，是因为工作做完了吗？”
周庭淮淡淡地“嗯”了一声，他将手中的笔记本放在沙发前的桌上，然后再从添置在病房里的衣柜里拿出换洗衣物，最终径直往浴室走了过去。
好像根本没把池宥的话放在心里。
池宥再次皱起眉头，恢复了方才在周庭淮还没来之前面上那副始终闷闷不乐的表情。
距离第一天住院已经过去一个月了。在这期间，池宥始终如一日地待在这间屋子里吃饭、睡觉、换药和看电视，过着重复、颓废且枯燥的生活，让习惯了职场上快节奏生活的他觉得自己就快长出蘑菇来，烦躁得直想破坏些什么来缓解心中的不快。
而这份焦虑，则在池宇峰给他打了一通电话后便来得更为凶猛了。
浴室里传来细微的水声，池宥瞧一眼周庭淮放在桌面上的笔记本，咽了口唾沫，最后悄悄下了床。
曾经池宥把周庭淮的心比作一块冰，而现在周庭淮就像一块铁，刀枪不入、百毒不侵，无论池宥再怎么努力，他都始终不愿意透露出一丝多余的情绪，甚至就连那天晚上的十指相扣都没能令他有所动摇。
池宇峰已经对他的懒散感到极大的不满，而他却连一点进展都没有。所以池宥没办法了，为了完成池宇峰的任务，他只能在晚上偷偷地利用这段时间查看周庭淮的笔记本，看看刘时琛有没有给他发什么包含有关键信息的邮件，最后汇报给池宇峰。
这样的行为很不道德，如果让周庭淮发现，那他追求和好的道路绝对会更加艰难。但池宥都想好了。只要池宇峰一对刘时琛出手，那他就及时去劝阻周庭淮继续对实验室投入资金，并让他撤资，这样的话，周庭淮经济上受到的损害不就能减少到最小值了吗？
池宥知道，池宇峰手段极其肮脏，周庭淮无论如何都是斗不过他的。所以，为了让周庭淮早日从迷途上回归，他也要尽力配合池宇峰的计划，才能让他不对周庭淮下狠手。池宥无法想象周庭淮被池宇峰针对的那一天会是怎么一种末日。
笔记本屏幕上折射出幽邃的光芒。接连几天，池宥都没有获得什么有用的信息，周庭淮关于邮箱的保密措施做得非常好，池宥几乎确定自己是无法从邮箱里找到什么了，可他也不想去翻看电脑的其他地方。
原因说出来会很可笑，池宥自嘲地把自己比喻成尚有良知的小偷。他明明正在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情，却非常遵循自己订下的原则，说好只看邮箱，那他就真的只去看邮箱，绝对不会越界一分。
周庭淮设置了电脑锁屏，他照常输入周庭淮住所之前的那串密码，却“叮”的一声，密码错误。
池宥皱眉，又重复试了好几次，才真的确定周庭淮更换了锁屏密码。
他不知道周庭淮还有多久才出来，他紧张得手都在打抖，心跳一下快过一下几乎要从喉间蹦出来，最终还是放弃了继续破解这个密码。
将笔记本合上，池宥蹑手蹑脚准备回到床上，可没过多久，周庭淮就从浴室里出来了。
进行到一半的动作停滞在半路上，半晌后，池宥还是鼓起了勇气，转头冲着周庭淮微微一笑。周庭淮站在浴室门口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径直走到沙发前，身上带着蒸蒸热气。“你刚才在干什么？”他问。
池宥的眼神有些闪躲，可很快又恢复了冷静。他道：“就……坐太久了，想下床活动活动。”尔后软软地贴上了周庭淮的身体，扒着周庭淮一只手臂，小而尖的下巴搭在后者肩膀上，微眯双眸开口撒娇道，“哥哥，我好想你呀。你累了吗？我们一起睡觉吧。”
周庭淮转过头没看池宥。他望向面前躺在玻璃桌上好像和他离开前别无二致的笔记本，伸出另一只手拿了过来，却没有打开它。
待他做完这一系列动作后，他才对池宥说：“今天为什么不好好吃饭？”
笔记本外壳带着几分温热。
池宥的眼睛瞬间睁大了几分，他木讷半晌，突然心虚地把视线瞥向一边，撅嘴闷闷道：“我不想吃。”
周庭淮又问：“为什么？”
“因为……因为不想吃嘛，哪里有那么多……”为什么。池宥说到一半的话紧急刹了车。
周庭淮立即明白过来，池宥这是少爷脾气上来了。
“覃姨今天在电话里和我汇报了你的情况。”
池宥低下头，没说话，像个犯错的小孩，可怜兮兮的。
放在以前，池宥若是这副模样，周庭淮早就上去好言好语哄着了，所以池宥面对周庭淮时总是会下意识地去撒娇、去示弱，试图去讨好周庭淮获得自己想要的结果。因为他知道他的哥哥很爱他，只要他想要一个抱抱，那他一定会给予他更多满溢而出的爱意，并且不计回报。
可是今非昔比。
“你要是觉得在医院里无聊，你随时可以向院方申请出院。”
池宥没说话。
“覃姨年纪也已经过半百，还要一直照顾你的生活起居，但你今天却把她做的饭菜倒了。”
池宥还是没说话。
“我很忙，没空处理这么多琐碎的事情。”周庭淮语气加重。
池宥身体遽然抖了一下，拉着周庭淮手臂的力度随之减弱几分，缄默良久后才开了口，可他一出声，就让周庭淮喉间莫名地开始发紧，“我、我也不想啊……我都在这里住了一个多月了，吃不好又睡不好，每天都在做重复的事情，太压抑了……可、可是我又不敢和你说，怕你嫌我麻烦，我、我好想回家……”
池宥哽咽了，仿佛下一秒就能哭出来似的，周庭淮的呼吸却逐渐变得沉重，像是极力克制忍耐着什么般良久没说话。
“如、如果你能多陪陪我的话――”
最后，周庭淮终于开口：“池宥，没人必须要忍受你的任性。”
没人必须要忍受你的任性。
池宥猛抽一口凉气，接着，那道抓着周庭淮手臂的力度也彻底消失了。
周庭淮听到了池宥戛然而止的呼吸声。
一块一直压在他心中的巨石，不知怎的，竟也蓦然随着这道消失的力度瞬间土崩瓦解。周庭淮道不出来这究竟是怎么一种感觉，只是因为将积压已久的话说了出来，他居然就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舒畅感，甚至连方才逐渐沉重的呼吸都变得轻松了起来。
是因为抓到池宥心怀鬼胎的现行，证明了他的接近仍是有所意图；还是因为时隔多年后，他终于也用语言伤害到了池宥？那些他曾经不屑一顾去做的事，在他看来显得幼稚而可笑的报复行为，今天，就在刚才，他做了。
很轻松吗？很快活吗？周庭淮不知道，但他确确实实看到了池宥因他的话而失魂落魄的模样，神色就如同五年前那个雨夜中的他一般绝望，池宥现在很难过，这是周庭淮所能真实感受得到的。
快意没能维持多久，他终究还是遭到了反噬。堵着心脏的那块石头粉碎，却永远在上面留下一块大洞，无论用什么材料去填补都无法恢复成原来的形状，因为里面早已腐烂到招致蛆虫和苍蝇的啃食，剩下的只是铺天盖地的空虚和瘙痒，还有那看到池宥泛红的眼眶后油然而生的烦躁。
周庭淮伸手扯了扯衣领，领口很松，被他拽掉最上面的一颗扣子，却还是缓解不了喉咙紧缩的窒息感。
他突然很想去外面吹吹风，让寒冷麻痹他混乱的神经。于是，他抽回自己已经不受任何约束的手，然后站起了身。
“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