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周庭淮现在有两个选择,一个是等池宥冷静下来后才回去睡觉,一个则是现在马上坐车回淞B的住所。
可前者这样的想法本就不切实际。池宥的精神状态不好,根本做不到所谓的冷静,现在回去了,只会让他感觉自己的行为好像没什么不对,反而会受到鼓舞般更加嚣张地从周庭淮身上索取他想要的东西。这就是池宥的本性,从前也是,现在也是,他好像在努力做出改变,却又根本没有一点改变。
周庭淮深知这一点,所以现在的池宥于他而言,只会让他感到更加心累。
夜间的冷风穿堂而过,逐渐吹散了周庭淮几分心中的烦闷,刚才的那一幕又浮现在脑海,让他的思绪又蓦地回到了过往。曾几何时,他也曾因为池宥的任性而把他留在了原地。
那时的他试图给摔破了皮的池宥上药,却被闹脾气的池宥踢了一脚后又狠狠地扇了耳光,遇到这种情况,若是换作一般人早就生气了,可他后来又回到了池宥身边,直到看见坐在床上压抑着哭声低低啜泣的池宥后,他又开始无比庆幸自己选择了回来。
若是不变的天性,那池宥现在会不会也像那时一样正坐在床上哭泣?
周庭淮咬紧了牙关,垂在身侧的双拳攥紧又松开,良久后,转身去了厨房。
他的计划还未完成,现在还不能前功尽弃。
一杯白开水加上一勺白砂糖,就如同那天的葡萄糖水般,周庭淮拿着玻璃杯再次回到了卧室里。
推开门,那张黑色的大床上却没有池宥的身影。落地窗大开着,方才空气中飘散不去的信息素味已被冲淡几分,屋内剩下的只是春季深夜的清冷。周庭淮把杯子放在床头柜上,鼻腔中弥漫着一股不知是山庄特有的茶香还是池宥腺体遗留下来的清甜,这些明明都是能让人感到心旷神怡的气味,可他的心脏却跳得异常沉重。
浴室的门紧闭,里面的灯仍亮着,池宥似乎又回到了里面。周庭淮看着透过磨砂玻璃照射出的白色光线,心里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池宥,你在里面吗?”周庭淮走上前去,敲响了浴室的门。
这次玻璃门后没有人影,他感知不到一点池宥活动的痕迹。周庭淮敲门的力度不由地又加大几分,语调也带上了他自身察觉不到的焦急:“池宥,回应一下我。”
空气像凝固了一般,仍旧没有任何回应。
周庭淮眉头紧锁,直接转开了浴室的门把手。
在氤氲的浴室中,周庭淮看到了他这辈子都无法忘记的场景。
方才还不见踪影的池宥此刻正趴在浴缸旁没有任何动静。他的右手无力地垂在地上,左手则伸进盛满热水的浴缸里,在流水的带动下,周庭淮能清楚地看到一条红色的液体像绸带般不断从池宥的手腕处涌出,再扩散,瞬间把缸中的液体染成了一缸血水。
而池宥的右手边,是一把还没收进去的美工刀,银色的刀片上,一片鲜艳的深红在灯光的照耀下亮得触目惊心。
周庭淮呼吸停滞,迈开步子一个箭步冲到池宥身旁。
“池宥!”周庭淮把池宥从浴缸旁抱出来,连声音都在颤抖,“池宥,你还好吗?”
池宥左手腕上的三条伤口中冒出的血在拖拽的过程中于地上拉出一条骇人的痕迹,他眼睛半阖,睫毛微微敛下,投出的阴影遮挡住眼底的光亮,神色空洞得像只残破的人偶任由周庭淮怎么呼唤也做不出丝毫反应。
周庭淮慌乱得手脚发麻,却还是立即强迫自己的大脑冷静下来。他迅速从镜子背后拿出备用医疗箱,将医用棉按在伤口上进行压迫止血,再抽出一卷绷带缠上,最后把池宥打横抱到卧室的床上,他拿出手机拨打了刘时琛的电话。
这个家从建立到现在他们都没有为其配备过一个家庭医生,在深夜里遇到这样紧急的情况,周庭淮所能想到的第一个人只能是刘时琛了。
“老兄,都这么晚了找我干啥呢,虽然我平时睡得就晚但这也不是你半夜跑来骚扰我的原因啊!”
“池宥出事了,你带上清创处理需要用的东西赶快过来溪水山庄。”
“额,嫂子出事了?等等,这是――”
周庭淮挂断了电话。池宥割腕时不知用了多大的力气,伤口很深,压迫止血后直到现在还有血透过绷带渗出来,搞不好肌腱已经受了损,周庭淮没空让刘时琛继续浪费时间。
周庭淮又给池宥换了一卷绷带,在缠绕的过程中,周庭淮看到池宥本应光滑的左手臂上竟然还有着许多深浅不一的疤痕,他忽而意识到,池宥这样自虐的行为一定不是第一次进行了。
到底是怎么样的压力和创伤能让池宥做到一次又一次毫不留情地朝自己的身体挥刀割下?周庭淮不知道,他突然很后悔,却又很庆幸。
他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把池宥丢下,如果不是因为这所谓的让池宥冷静下来的三十分钟,池宥也不会因为他的离开绝望到要去自杀;他又庆幸自己选择了回来,如果他当时没有留下来而是选择了回到淞B,那明天过后将会是怎么样的世界?周庭淮根本不敢想象。
不久后,本像是睡着般的池宥突然睁开了眼睛。他的神色呆滞,周庭淮回想起他刚才为池宥倒的那一杯白开水,于是抱起池宥的身子让他坐在自己的怀里,再伸手拿过玻璃杯将水一点点喂进池宥嘴里,谁知还没喂进去多少,池宥就突然抬起手一把拍掉了嘴边的杯子。
“啪”的一声杯子摔到冷硬地板上的声响,里面的水撒了一地,杯子骨碌碌地滚进了床底,周庭淮诧异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却不知如何动作。待逐渐恢复意识的池宥的瞳孔慢慢聚焦,在看见眼前的景象后,他突然失声尖叫了起来。
“为什么我还在这里……?”池宥努力地撑起自己的身体,左手腕上传来的剧痛又顿时让他倒了回去。他抬手难以置信地盯着那一段惨白的绷带,眼眶忽而红了起来。
周庭淮随即握住池宥的左手,防止他施力再次挤压到伤口。“池宥,别怕,你不会有事的。”他说,想要尽自己的努力安抚好池宥的情绪。
“滚开!”池宥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拼死挣开了周庭淮的怀抱。
周庭淮不设防备被池宥一把推开,池宥身子倾斜跌落到地板上,干燥的指尖触碰到白开水的温度,他触电般抖了一下,口中开始喃喃自语:“我的刀子呢,去哪儿了?拜托不要再折磨我了,我认输了,你们放过我好不好……”
周庭淮忽而觉得自己的心脏也在跟着滴血。他蹲下身再次抱住池宥的身体,急切道:“池宥,你冷静一下,已经没事了,没人会再折磨你了。”
“你骗我!已经没有人要我了,我没有家了,哪里都没有我的容身之处了,我什么都没有了……”池宥崩溃大叫,身体剧烈挣扎,“不管是妈妈还是哥哥,我一个都留不住啊……我怎么那么窝囊,那么废物,全都是我的错,为什么不是我这种人去死呢?求求你放过我吧,我不想再把这个噩梦继续下去了,我认输了,快点让我醒来,快点让我解脱吧……”
池宥的神经濒临崩溃的边缘,精神上的痛苦需要通过身体的疼痛才能麻痹掉,周庭淮将他抱得紧,池宥挣脱不开,只能猛地咬上自己的左手增加这样的疼痛感,好让自己好受些。未尽的血很快再度染脏新换上的绷带,就连他的嘴角都被抹上诡异的红色,整个人已然丧失理智。
“池宥!”周庭淮见状忙去掰开池宥紧咬的牙关,“池宥,赶紧松口!没人会不要你,我――”
“你滚开啊!”池宥猛地抬起右手,一巴掌甩到了周庭淮脸上。
一声脆响后,整座房间顿时归于平静,只剩下池宥不断喘着粗气的声音。
池宥瞪大了眼睛,一双迷茫的眸子也不知从面前周庭淮的脸上看见了什么,“不、不是我……都是我的错……”他颤栗道,然后转身就往浴室的方向爬了过去。
周庭淮猛地从身后把池宥拦腰抱了起来。
池宥惊呼一声手脚蜷缩,边拍打着周庭淮环在他腰上的铁臂边失声尖叫。他以为周庭淮又要把他抱到床上,却没想周庭淮的方向一转,抱着他走到了一旁的阳台上。
“你、你要干什么?”池宥惊恐道,在看清眼前的景象后,又霎时失了动作。
池宥的身体被周庭淮一甩,双腿瞬间腾空出了阳台外。他的屁股坐在护栏上,脚下踩着的是无尽的深渊,只要周庭淮想,他随时可以把池宥推下楼。
“你不是要去死吗?”周庭淮环着池宥腰部的手臂没有放下,口中说出来的话却透露着十足的无情,“从这里跳下去,你就可以解脱了。”
池宥张大嘴巴,身体开始患了病似的剧烈颤抖。
“你想死,可以,跳下去后,这个世界的一切就和你无关了。”周庭淮继续说,“包括你的事业,包括你的朋友,包括你在这个世界上拥有的一切都将跟着你一起死亡。这样你就能感到满足了吗?就能感到轻松了吗?你要让还在等着你的那些人怎么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