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能在一起吗”
第13章“能在一起吗”
骤雨初歇,太阳却同时出来了,天色半阴半晴,东边还有淡灰色的乌云,西边已经开始碧空如洗。
李卓曜将嘴唇跟周楚澜的唇慢慢分离,直起身子,垂手坐了起来,大脑还有点缺氧,他看着身侧的男人。男人也在看着他,他们互相望着彼此,喘息声还未完全消散。
“所以,我们的关系是不是可以更进一步?”带着一点迟疑,李卓曜问出了这句话。他看见周楚澜的表情很冷静,几乎是从他的唇下脱出的那一刹那,就恢复了沉静。而他自己的头脑跟脸颊还在发热,没有冷却。他想趁着这点的炽热的余温,再抓住点什么。
“我们之前是什么关系?”周楚澜看着他。又是那种看透人心的眼神,李卓曜有些不敢对视。
但他确实被问到了一个关键问题。他们之前是什么关系?从第一次相遇到现在一共过了半个多月,见面不超过10次,微信聊天记录只有寥寥数语。半个多月以前,他们还是云泥之别的陌生人,一个是国内知名的综艺导演,广州地区排得上号的富二代,另一个是贵州某偏远山村的村民,因为有过前科而前途尽毁,只好回到老家,靠开着生意清冷的加油站勉强过活。
李卓曜在这里加过油,因为车坏所以在这里留宿过一夜;因为发烧,所以周楚澜喂退烧药给他吃;因为想吃市集上的手打糍粑,所以周楚澜帮他一起敲打;因为他偶然间知道周楚澜曾经捅过人,坐过牢,所以周楚澜主动远离了他;因为这次他遇险,所以周楚澜赶来救他。
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是某种最简单的因果,每一次的交集,都产生在这种“合情合理”的理由之下。没了理由,便似乎没有联结。除了刚才那个缠绵悱恻的吻,作为两人关系中的一点严重超纲部分独立存在着。
李卓曜在大脑搜寻了很久,也没找到一个恰如其分的词来盖章两人的关系。但他并不想回避这个问题,索性把自己的感觉直接挑明。
“……对我来说,你很特别。从第一眼见你我就这么觉得。”
“为什么会觉得特别?”周楚澜的话紧接而至。
“不知道。就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好像……好像……”李卓曜眨巴着眼睛努力想要精准描述这种难以言明的细微情绪。
“好像已经认识了很久。”周楚澜淡淡地说。
“对!就是这种感觉。可是我们之前明明从未见过……”
“你相信人有前世么?佛教的前世论。”周楚澜忽然问了一个无关的问题,并不是在开玩笑,他的眼神非常认真。
怎么突然问起前世了?李卓曜有点莫名其妙,他不知道周楚澜说这句话的目的,是要故意岔开话题,还是有别的含义?
“我还好,不能说完全不信。我妈信佛,年年都给寺庙捐很多香火。”顾不上想许多,他只好顺着话往下说。
“佛教的前世因果是这么说的,两个完全陌生的人,初见的时候产生似曾相识之感的,多半是前世见过。”周楚澜看向远方的山,神色温柔。李卓曜有些看不懂他的表情,这样难得温柔的神色,像是对着自己,又不太像。
“是不是听起来挺虚的。”他转头看着李卓曜,嘴角仍有笑意,带着点自嘲的情绪。
雨在这时候已经完全停了,周楚澜脱下雨衣,露出脖子上挂着的玉菩萨像,还是之前的那个。李卓曜觉得有点眼熟,想起来,上次他们在集市上一起打糍粑那天,周楚澜的脖子上就戴着它。
“你信佛?看你好像一直都戴它。这是哪个菩萨?”李卓曜指着那个玉菩萨像说。那个玉像是淡青色,通体莹润,一看就戴了很多年,发着温润的光泽。
“日曜菩萨。”
“哪个曜?我名字中的那个曜?”
“嗯。圣号来自佛经‘日放千光,遍照天下,普破冥暗’。”他看向远方,喃喃低语。
晴日的天色在此刻完全盖住了阴雨,整片苍穹都被染成了橙粉色,天光霞彩,瑞气千条。有一束玫瑰色的光正好照在周楚澜的脸上,他正用手指轻轻拂过那个玉像,目光虔诚。
在这道霞光的映照下,周楚澜的轮廓跟手上的那枚玉菩萨像似乎都有点融为一体了,线条柔和,眼神悲悯。李卓曜看着这样的他,有些不敢惊扰,随后就见周楚澜站了起来,半个身子依然沐在夕阳之下,另一半走进了阴影里。
“雨停了。我去给你修车。”他把玉菩萨像放进衣服里面贴身戴好,就要往那辆悬在崖边的车前走去。那辆黑色帕萨特依然一动不动,与地面之间有某种脆弱的联结与稳固。
“修车?你这时候要修什么车?”
“你的车。”周楚澜看了李卓曜一眼,继续往前走。
“那车都快掉下去了。不用管,晚点我打电话找个吊车来拉。”由于着急,李卓曜说话的语速都变快了。
“你车估计撑不到那时候了。”周楚澜朝着车子努努下巴,李卓曜顺着他的方向过去,发现车子似乎比起刚才,向外又微微滑动了一些。
“掉下去也没事,大不了不要了。走,下山。”
“反正帕萨特也不贵,还是一辆开了很多年的,不值钱,是么。”他讲话的重音落在了“值钱”这两个字上,扯起嘴角,神情有点讥诮。李卓曜不懂,为何周楚澜看上去如此很在意他这辆旧车。
“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命,比我所有的车加在一起都珍贵。”他立即说。
话一出口,李卓曜就后悔了,这句听起来上句不接下句的话,完全是他脑子一热脱口而出的发言。他车库锁着的那些车,怎么配跟周楚澜的命相提并论?但他也是情急之下用其他车的例子,来反驳周楚澜的那句关于帕萨特的话而已。
很多人都惊讶李卓曜为什么喜欢开这辆帕萨特,走哪都是这辆座驾,极少更换。广州的富人圈甚至以此作为典型案例,称赞李卓曜是最有钱又最接地气的羊城小开,他也不介意。这辆帕萨特,购于七年前,失忆之前买的,因为一直开的很趁手所以也没换。如今不得不要抛弃它,李卓曜的心底还是有不舍的。
但是他居然用自己车库里那些闲置品来类比周楚澜的命,这点令他觉得很蠢。李卓曜有些紧张地盯着周楚澜的反应,几秒钟之后,周楚澜居然笑了,笑容虽然转瞬即逝,但还是被李卓曜立刻捕捉,尽收眼底。周楚澜笑起来的样子非常好看,嘴角舒展开来,带一点微微弯曲的上扬的弧度。李卓曜有点怔怔地,回想起来,这好像是认识周楚澜以来,他展露的第一个笑容,很和煦,像是可以融化世界上所有冰雪。
“别管它,掉下去就掉下去了。那辆车不重要。”周楚澜已经迈出去几步远,李卓曜再次冲他大声说。周楚澜却没有回头,兀自向前走着。
“可是,这辆车对我来说很重要。”他喃喃道,用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低语。
他先是走到摩托车前,从后备箱里拿出了工具包,再返回车前,车门依然半开着。李卓曜紧跟其后,手里攥着那根登山绳,待周楚澜站定后,沉默地伸手,用这根绳子捆住他的腰,再开始绕线,双臂将他笼在中间,一圈又一圈,缠绕的动作类似双人拥抱。
周楚澜没有反对,静静地站在那里,任他行动。
绳子的另一头被李卓曜捆在了树上。接着,他又去打开汽车后备箱,从里面拿出一截登山绳。倒是不太长,大概五六米左右。
李卓曜用这根短绳把自己跟连接着周楚澜的绳子牢牢地系在了一起。
“你疯了?快解开。”
周楚澜伸手便要去够他的绳子,李卓曜一步后退,退到了他够不着的地方。
“光有大树不够,再加上一个我,双保险。”他说。
李卓曜的目光非常坚持,周楚澜拗不过,只好作罢。
“注意安全。我上去了。”他走了两步,又回头叮咛。
然后周楚澜慢慢地爬进车内,帕萨特立刻发出一声尖锐的“咯吱”声,车身开始微微摇晃。李卓曜站在旁边,胆战心惊地看着周楚澜的动作。他旋开方向盘的螺丝,将其慢慢放下,叼着起子检查起了轴承跟里面的弹簧情况。车里很憋闷也很热,周楚澜的后背很快就湿透了。但他顾不上这些,小心翼翼地把故障的零件拆下,用酒精将各个元件上的锈迹跟灰尘擦拭干净后,又换上新的。大半个钟头过去了,周楚澜才长舒一口气,坐进驾驶舱,打响了发动机,车身又开始摇晃起来,他迅速把方向盘向左打死,一脚踩下油将车开回到了马路上。
“修好了。车太旧了,里面的零件跟弹簧有损坏,所以方向失灵。”周楚澜从车里走下来,解开了自己腰上的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