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二章妖精
玄德殿内发生的一切与被太子安顿在芝兰宫的禧朵毫无关系,小傻子目前左手一只绿豆糕,右手一只吉祥果,吃得满嘴是渣不亦乐乎。
一个红色人影悄悄来到她身后,禧朵看到墙上映射出来的人影,好奇的回过头去,正对上一双冰冷的眼睛。
“啪嗒”一声,吃了一半的糕点落到地上,禧朵惊恐且好奇的盯着来人:“你是谁呀……”
那个女子咯咯笑起来:“你觉得我是谁呢?”她的一双向上挑起的丹凤眼笑起来煞是好看,眉心用朱砂描着五瓣桃花,莹白的瓜子脸上点缀着乌浓的眉眼和嫣红的嘴唇,实在是一个过分美丽的人。
“我觉得……你好像画里面的妖精啊。”禧朵禁不住脱口而出。
“嘻嘻,妖精么?”女子走近一步,水葱般的手指抚上禧朵的脸庞,她指尖略带凉意,禧朵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哆嗦,却听见那妖精一样美丽的女子柔声问道,“小傻子,你是要和我抢太子么?”
“太子是谁啊?”禧朵眨了眨眼睛,竭力的开动脑筋,终于想到带自己来到这里的贺兰琚,“啊,你是说那个像神仙一样的哥哥啊,他就是太子吗?”
女子本是太子身边亲近女官,名叫拭红,此时听闻傻女称自己为妖精而称太子为仙人,不觉好笑又好气,狠狠拧了一把禧朵脸蛋说:“他自然就是太子了,你回答我,你是不是想嫁给他,给他做妃子?”
禧朵皱着淡淡的眉毛,一面是觉得被拧得疼,一面是觉得这些问题过于复杂,实非自己的大脑所能负荷,既然答不出来,就只好反问道:“那你是不是想嫁给他,给他做妃子?”
拭红愣了愣,忽然急道:“你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我看你可比一般人聪明的多呢!”
禧朵摇摇头,一本正经的说道:“我一点也不聪明,我姐姐说,我可是天底下最笨最笨的人,绣花也学不会,诗词也背不好,就算是一只猪,也要比我聪明呢!”
“你姐姐?就是那个很会跳舞的赵禧云?”拭红转了转琉璃样的眼珠,问道。
禧朵小鸡啄米般的点点头,小脸儿上满是自豪。
拭红不以为然的说:“我可不觉得她有什么好的,小小年纪就到处显摆,以后没准是要倒霉呢。”
“你胡说!”禧朵听到别人说姐姐要倒霉,便不依了,捏着小拳头气呼呼的说,“你才要倒霉呢,你全家都倒霉,我姐姐那么聪明,那么好看,才不会倒霉呢!”
“哎,你这小傻子,”拭红敲敲禧朵脑袋,“你姐姐那么欺负你,你怎么还向着她?”
“因为她是我姐姐呀,——我姐姐可是天底下最聪明、最好看的人。”禧朵不假思索的答道。
拭红叹了口气,忽然感到很挫败:“傻瓜,真真是个傻瓜!”
禧朵拈起一块酥饼,不以为然的说:“我本来就是傻子呀!”
忘了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那个时候她的个子还够不到窗棂,她大概不明不白的做错了一些事情,以至于所有的人渐渐都明里暗里的叫她“傻子”,最开始的时候,她感到很无措,好像猛一下子被和其他人区别开了,她和他们的世界中间隔着一堵大墙,他们站在墙外笑,她走不进去,她在墙这边哭闹,他们听到却看不到。时间从窗格子上爬过,墙上刻着的记录身高的印记早已模糊,她竟也能够站在窗前向外眺望,于是曾经的种种感觉都慢慢的被淡忘了,她现在可以心平气和的接受这个事实。
“唉……禧朵。”拭红心里面为禧朵是个傻子而感到惋惜,同时她又庆幸——她的对手仅仅只是个傻子。
拭红比太子大三岁,曾是先皇后身边的侍女,先皇后死后,她被调至建章宫服侍太子,至今已有八载,太子从小丧母,身边只得拭红一个亲近侍女,两人年幼时可以说是相依为命,一起长大,因此感情十分深厚,建章宫中人人将拭红看做半个女主人。
她知道自己家中毫无背景,是注定做不了太子妃的,但是只要太子心中有她,便已经足够,更何况,太子之前从未对任何一个女人表现出兴趣。如今乍然出现一个赵禧朵,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于是她趁太子不在,一个人偷偷跑来芝兰宫,一是为探探虚实,一是为明目张胆的挑衅,结果和这傻子一对上话来,却发现她不折不扣的确是个傻子,一时感到对方可气又可怜,不知不觉就忘了自己的本来目的,最后竟在赵禧朵的热情邀请之下,和她一起坐在床上吃起了绿豆糕。
贺兰琚被皇帝痛骂一通,双方却也并没有达成协议,太子自认为理由充分,然而皇帝乃是曾七度御驾亲征平定番邦的马上皇帝,性格刚硬且暴虐,轻易不肯向人妥协,太后苦劝一番毫无效果,只得黯然离去。
太子在玄德殿跪了好几个时辰,等到他回到宫中,额头已是鲜血淋漓,他自己拿帕子随便擦了擦,便开始脱衣沐浴。
他躺在雾气氤氲的浴池中,因为拭红不在,又不愿别的侍女近身,于是一个人在额头传来的阵痛中慢慢的睡着了。
拭红和赵禧朵一人一盒糕点,吃得满床都是渣子,禧朵傻言傻语的引得拭红咯咯直笑,等到她意识到已经错过了服侍太子沐浴的时候,已经为时太晚。当她急匆匆的赶到建章宫,只见太子裸着身子沉沉入睡,身下的水已经凉透。
“殿下,殿下,快醒醒呀!”拭红吃力的将贺兰琚从水中扶起来,他皱着眉毛慢慢睁开眼睛,抓着拭红的手下意识的说道:“我头疼。”
拭红慌忙为他披上衣裳,心痛的望着他额上被水泡的紫胀的伤口:“殿下,这是怎么回事?”
他坐起来,因为刚刚睡醒的缘故,半睁着眼睛回答:“父皇……他不愿意我娶小傻子。”
拭红叹息:“殿下,你又何必如此固执?”
贺兰琚摇摇头,轻声道:“他们不明白。”
拭红慢慢为他按摩着角孙穴及百会穴,悠悠的说道:“老实说,这次我也不明白。”
他在她温柔的手指下合上双眼,缓缓说道:“皇祖母大寿时我见过她,她与她的父亲、母亲、姐姐一起赴宴,后来她的姐姐失手打碎了父皇赐的酒,反诬是她所为,大家都觉得她是傻子,傻子会打碎东西也很正常,随行的其他大臣的女眷们笑话她,她的父母斥责她,她只低着头掉眼泪,一句话也不说。那个时候我想,她是真的傻吗?其实她什么都清清楚楚,只是开不了口罢了。因为没有人愿意听她说话,也没有一个人愿意为她说话。”
“你觉得她很可怜,对么?”拭红温柔而怜悯的,望着太子略显苍白的容颜。
“是的,很可怜。”他眯缝着眼睛望向照不见光的角落里,仿佛在那里藏着一个小小的、单薄而怯懦的自己。
拭红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她也看到了那个孩子,——那个苍白的瘦弱的小皇子,他没有母亲,没有任何有力的庇佑者,他时刻提防着各种想要加害于他的势力,因为害怕,他常常躲起来,缩在桌子底下、帘子后面,他整夜整夜不敢睡觉,乌黑的瞳仁被泪水泡的发亮,直到后来她找到他,拉着他的手说:“殿下,不要怕,我们在一起呢。”
她从小就想要将他保护起来,虽然她也是那样的渺小、微不足道,可是当她看到他,心里总有一个地方会像被风掠过的沙地,泛起粗糙而模糊的痛感。
她心里想,我的殿下呀,你可怜她,和我可怜你,又有什么不一样?可见男女之间,常常是由怜而生爱的。
然而她所不了解的是,太子执意迎娶傻女,却并不仅仅是这个原因。
贺兰琚神思昏沉中,鼻端传来一阵甜腻的桂花香气,他喃喃的说:“桂花开了么?”
拭红瞧见衣袖上沾着的桂花糕残渣,不禁哑然失笑,手指轻抚上怀中人清隽的眉眼,柔声道:“是的殿下,花都开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