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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5章风角战

第185章风角战  长林丰草绿,

映日各斑斓。

小却的头枕在自己的双手上,手背挨着草根,鼻中满是青草的味道。

沿着渭水河岸,一片杂树林绵延展开,伸展得足有数里长,而林间丰草如此厚密,所有的绿都绿出不同的层次。草上次第地开着小花。阳光照过树叶间,落在地上是片状的。日之夕矣,光景煦煦,沾了树叶味道的阳光落在小却的眉毛上,让他觉得自己的眉毛都映绿了。

他光着脚,眼睛好奇地看向自己的脚趾,舒舒服服地把脚趾动了动。铺下来的阳光让他感觉到自己的肌肤。这静卧中的浴日,让他几乎生起一种自惜感,自惜于这场年轻,也自惜于这场生命。

因为,他刚刚从那死亡的阴影里走出。

那么深长广阔的宫殿;那么多长戈大戟,那么多衣冠卿相;庞公公一张老妇似的脸和长满苍硬老茧的手;李淳风的“推背”一击;李世民那‘望天地、观江海、因山谷’的气度;护卫无数、九重深严的宫殿……

在里面时,让他觉得自己几乎注定永世都走不出来了。

可肩胛,以一袭羽人的斗篷,把他带出了那深宫大内。

出宫后,他们就来到这渭水河滨。现在,他们已在这渭水河滨待了近十天。师父一直都在忙,很少有空来理他。这十来天的时间,他们都很少照面。

小却知道,肩胛是受了伤。李淳风、庞公公、尉迟渺、秦玉、张天赐、古落……这些人物,一个个俱是从当年大野龙蛇战中筛剩下来的高手。师父那长天一刺,虽救得自己出来,但所付代价,不可谓不巨。

他真的觉得自己亏欠师父很多。

但可以如此悠长地亏欠一个人的感觉真好,让他觉得,自己有权利被爱,有权利受呵护。让他觉得,自己真的做回了孩子。

可这幸福感同时又让他深深不安。

可惜他无法为肩胛多做一些什么。刚才,他打了一只獾,一会儿,可要把那獾儿烤得好一点给师父吃……肩胛的口味是极挑剔也极不挑剔的。却奴想起他那时而深情空望、时而落拓纵恣的眼,觉得,这世上,总有些人,注定是让人读一生还读不透的。

他这么想着,忽觉有人在自己光光的脚背上打了一掌。只听得皮肉清脆的一响,他一下就跳起来,看见肩胛,忍不住就咧开嘴地笑:“今天怎么这么早?你的伤……好了?”

肩胛像是刚从泥里面钻出来。

他不答小却的话,却把手上的泥玩笑地涂向小却的脖子上。小却笑着躲,肩胛的身影未动,手臂却灵动万端。小却扭得像个泥鳅,好容易终于躲开。看向肩胛,只见他全身上下,都裹着泥,外面笼笼统统地罩了件袍子。干净的袍子沾了泥,越显出他那又落拓又高卓的风度。

可他这模样实在是怪,小却望着,忍不住大笑起来。

他知道这十余天来,师父一直在一个泥沼中泡着。他曾偷偷去看过那个泥沼,那是一个不过数丈见方的沼泽,师父全身泡在里面,脸上沾了泥,神情间一片黯然。那样的长天一刺,明德殿里全身化羽后,如一只鸟儿挣脱了自己羽翅的牢笼,可最后的结局,竟然还是这样,蜷曲于泥地。

那一片小沼泽并不深,肩胛的整个人是蜷缩在里面的,甚至都不见面孔。小却知道,那是龟息之术。那天,一片泥泞的沼泽中,却奴只见到两片孤零零的膝盖。他去偷看时,师父分明已经睡着了,“曳尾乎涂中”,那些泥沾着药草的腐叶斑驳地黑着,而这黑水上,只见两片瓦片样的膝盖浮在泥上,还未尽沾满泥,像飘落在泥塘里的莲瓣。

下面,是一切沉睡的泥塘。

在小却的想象里,感觉这时的师父就像一只羽毛凋零尽后的鸟儿。他飞翔起来虽然那么恣意酣畅,可一旦落地,露出那受损脱羽的身子,原来只能那样蜷缩、软弱又不好看地泡在泥泞里。

那时的感觉,让却奴非常悲伤。

但这时走来的师父,一身衣袍软软,脸已大致洗净了,身上虽裹着泥,但在那晚晴光影中,却说不出的风采焕然。

小却一看到他的脸,就如同看到了希望。

肩胛是个不惯掩饰的人,在跟随肩胛的这六年岁月里,小却也常常看到他晦暗阴郁的时刻,他那时总是突然抿紧了唇,什么也不说。像天上的云神虹霓舞倦,霞彩焕烬后,突然忍不住那恒长的厌倦,从里到外,都封闭密合,密合了整个天、整个地,让一切铁青起来。带着莫测的威压与他独有的怀抱,让小却觉得,自己是在那时舒时卷、或暝或郁的云神襟袍下生长的小草。

可总有这样的时候,肩胛一扫脸上的疲惫郁闷,似乎整个人都要驾着光的羽翼飞翔起来!

却奴怔怔地望着肩胛,忽然低声说道:“你就是云中君。”

肩胛愣了愣。

小却道:“你就是那个王!云中的君王!”

肩胛不由笑了:“这孩子在说些什么!我是王?你叔叔才是王中之王,你的那些兄弟叔伯倒是都已封王……”

小却却打断道:“不,他不算,他不过是人间之王。你才是那个真正的王,翱翔于天上的君王。所以……我是王子!”

他一扬头,似乎整个人都骄傲起来,像一匹小马驹儿挺起了自己的胸脯。

他这么说时有一种从里向外的开心味道,肩胛也不忍心阻挡他快乐了,微笑道:“好,我就是那个王,你是王子,咱们统辖自己,在两个人的国度,一把剑就是我们的军队,树木为篱,草地是茵褥,天为穹,地为舆,再说下去,就要说到‘方地为车,圆天为盖,长剑耿耿倚天外’了……聊遨游兮宇宙,偶息驾乎沧海。”

小却听得开心,手舞足蹈的,直要跳起来。

却听肩胛忽正色道:“但,这自由只属于咱们两个人的国度。小却,你听着,在你艺成之前,千万不要再到宫城里面去!”

“怎么,他还会杀我吗?”

肩胛阴郁地点点头。

“可他答应了!”

肩胛一拍小却的头:“你要记住,皇帝说的话,永远都是最不可信的。位置越高的人,说的话也就越不可信。他们囿于法,弄乎术,困于势。好多时候,情境一变,他们是不能对自己说过的话负责的。”

小却愣了愣,默然下来。

有一会儿,他才小声嘀咕道:“可是,只要我在你身边,也就安全了不是?”

肩胛微微一笑:“好像是。”

然后他的脸上微现怅然:

“只是,你会长大。等你长大了,你大概会发现,自己最想要的,可能并不是安全。”

一架火烧了起来。小却早已把柴堆好,一色干燥燥的栎树,这种树烧烤起来最好,没有烟,跟炭似的。

他用一个三脚叉的树根做架子,在上面用师父那把“吟者剑”烤獾肉。

肩胛皱着眉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终究忍不住一笑。

小却一抬头:“怎么,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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