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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短鬓差池不及群

第127章短鬓差池不及群  是谁会平白无故地送这么大个宅院给自己?韩锷躺在床上还在苦思难解——是方柠吗?抑或是洛阳王?按说他们两人都不可能知道自己的行踪。自己与小计这次潜返长安是极秘密的,就是连城骑中也只有数人知道,他们都不是会泄密的人。

韩锷本不打算接受这平白无故的重礼。所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但那个管家林旺却说韩锷如不住下,他们的主人必不会饶过他们的。韩锷心软,也要看看到底是什么人看出了自己的行踪,所以就住了下来。

他默默地数着自己的呼吸,小计在对面睡得像也不是很踏实——他是不是也在怀疑着送宅子的那人是方柠?这次怎么没听到他惯常的开口取笑?

这宅院虽然阔绰,卧室的陈设却极为简净,似是知道韩锷的好恶一般。而陈设之中,颇具匠心,让韩锷隐隐觉得,只有一个女子才会有这般细心的布置。他辗转良久,将近三更,还睡不着,便挺身坐起。却从小计的呼吸中听得出他原来也没有睡着。想了半晌,韩锷开口道:“小计,锷哥有一些话,也许是到了该告诉你的时候了。有好些话,锷哥一直没有跟你说……”

他整理了一下思路,是到了该告诉小计他身世的时候了。可他真的一时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余小计在对面床上也坐了起来,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膝盖,迟疑半晌低声道:“锷哥,其实我也好多事没有跟你说,比如……”

他的心中似乎也有秘密,这秘密压了好久了,压得他日子都过得不那么踏实,也到了必须说出来的时候了。

韩锷一怔,望向他,只见小计的脸上似有愧疚之色。

好半晌,小计却似忘了开口说话。韩锷的眉毛忽一挑,眼中闪出一道冷光来,冷冷地睨向窗外。

窗外的蝉正没心没肺地噪着,这声音因为室内的静默,似乎比平时格外大了些。但那蝉声之中,隐有生杀之气。

韩锷身子陡地拔起,已披上了他的袍。伸手一捞,已捞到了榻边之剑,人一开门,就要向外扑去。余小计的身子却忽一闪而起,一把抱住了韩锷的身子,阻住了韩锷踏出之势。

韩锷一愣,却听他极快地道:“锷哥,别动,院中布的像有阵势。”

韩锷茫然地向外望去:“你怎么看得出?”

他师父太乙上人精修两仪之道,他对此也就一向敏感,怎么他不觉得,小计却觉出了?

他适才只感到身周气息有异,以他身经百战的经历,几乎已可断定,那是有敌手来了,而且是高手。让他奇异的是,那来敌分明已来了有好一刻,怎么迟至此时他才惊觉。

却见小计一闪身,已挡在了韩锷身前。他的一双瞳子忽变得诡异起来,一只明亮,一只却暗淡,仿佛阴阳眼一般。只听得他的语声都变得怪异了:“锷哥你忘了,我是余家的人。余家出身于大荒山一脉。大荒山无稽崖的《何典》,当今世上,只怕只有我看过,且看懂了。”

韩锷一愣,他倒忘了小计的出身。

却见他的一双眼睛其色忽变,已不再是一阴一阳的怪异,而忽然潋滟清凉,如同两泓清水。只听他喃喃道:“厉害,厉害。”

韩锷向门外看去,门外是个月损之夜,他看不出有什么不同。院子还是那院子,假山树石也还是那些假山树石,没有什么大异。

却听小计道:“锷哥,你要想看清的话,就舔一舔我的眼睛。”

韩锷一愣,却听出他这次可不是开玩笑。一低头,微微的月光下,只见小计大大的眼睛,尖尖的下颏,一张面庞十分乖巧俊秀。可出奇的是他的双眼,竟真的似汪着两泓水一般。可那又不似水,止而不流。韩锷心思迷惑,伸出舌尖,真的轻轻地在他的眼睛上舔过——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海客归来”之术?

海客归来话苍茫,

鲸齿虹霓一瞳藏;

心有灵犀谁能渡?

舌苗一点悟沉香。

传说中那些浮槎于海的行客远方归来时,眼中曾见奇景无数,家乡父老每欲知他所见,就会用舌头舔一舔他的眼睛,以求感悟。

这等怪语虚言韩锷虽有所闻,一向以为是无稽之谈,哪想大荒山的心法果然荒僻至此。一舔之后,他只觉一点微甘带苦的滋味从舌尖一点蜿蜒入心脉,低声道:“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止水清瞳’?”

余小计道:“不错,这是‘水清瞳’,也是我们大荒山的别传心法。我姐姐说,好多人穷其一生之力还不能修至极境。但她说,据一个老婆婆讲,我却是天生的一双‘水清瞳’。”

韩锷这时回眼向门外望去,然后,只觉得背后寒毛一竖:小计说得不错,院中果布得有阵势!

他与小计歇宿之处本在后宅,那阵势却深深远远,似是从这大宅的门口一路布了过来,当真深不可测。

韩锷也不能全看明那阵势的所以然,却本能地觉察到了一股凶险。只听小计阴恻道:“龙门异!这‘龙门二十品’,只有龙门异门下才布得出,还不是一人之力所能就。锷哥。他们从初更起咱们入室时就已开始布置了。他们借阵法消解形影,所以连你都一直察觉不到有人靠近。到能觉察得到时,他们杀势已成,危机已届。如果不是你的警醒异常,提前发现一刻,咱们只怕现在已陷入阵局。那时,破无可破,守无足持,他们必把咱们的床榻都要陷入阵心了。现在,好在这一间房他们还没来得及纳入他们的阵内。”

——“龙门二十品”?难道这就是一生几尽窥天下奇门之道的师父也说未尝一测其究竟的“龙门二十品”?

这阵势分明不是一人之力可就,“龙门异”究竟来了多少人?他们难道为杀小计,已经倾巢而至?

韩锷得小计“谈瀛”之术借度“止水清瞳”之力,这时约略看清了那院中阵法。

只见那阵法说不出地古硬朴拙,似乎源流已在三代之上,至魏晋方得其形似。他的背脊一挺,忽然缚剑就背,那剑把在背上就是一阵簌簌。长庚似乎也感到了所面对的危局。

韩锷低声道:“小计,龙门异倾力而出,锷哥这次只怕真的要护不住你了。”

他依余小计所借“谈瀛”之力,这时已感到阵中有人。可怕的是,仅仅两个多更次,那阵势所布范围似已不仅限于这个跨院,而是从宅门而入,延入后园,这方圆里许的大宅似乎已尽纳入那阵势之内。只是一些细物的移动,那一堂一舍,一廊一楣,居然尽为其所用。

天上夜色碧清,星光忽灿。韩锷忽觉得地下地脉潜流的声音——他们居然已上借星斗,下引流脉,布就了这个“龙门”大阵!

他身形瞬然一晃,一步就已踏入院内。小计一把拉他都没有拉住,只见韩锷一步已踏入假山之侧。他踏歌步本就起于术数,这阵势他虽难深悉,但他的修为一向撮其要而择而精,一眼已看出了阵眼所在。

他足下才及假山,那阵势一晃一迷,就要发动之际,他足下忽然发力,只见他的身子在空中一旋一腾,那一瞬息似短也长,他似把自己整个身子化为一点星火,那星火一明,然后一黯,然后再一明,再黯时,星火渐淡,他已立身于一棵老槐荫下。

天上是月损之夜,石火光中寄此身!他全力发动,不为伤人,不为杀敌,不为挫阵,却只为在这万险阵法中抢到这一个方位。

小计大惊,高叫道:“锷哥……”

“那是阵眼!”

一阵之中,阵眼最凶。龙门二十品本出于黄河之畔,传说黄河之下,原有数处大穴,深不可测,远及海脉。一旦陷入,漩涡涌起,直抽入海。那是舟船怯惧之处,但那也是这一阵的阵法的力量渊源所在。那一点的下陷虚空,洞然深澈,如无根底,远通浩瀚巨阔之沧茫,头压万顷黄流之九派。

此地名为“阵眼”,也即“海眼”。锷哥怎么一踏就踏入了这么险恶的所在?

“填海眼”之术,本为踏阵最凶的破法。顷刻之间,可能就要尸横于地。只见那阵势忽滞,“龙门二十品”大非寻常,就是一阵之中,也不只是一个海眼。

布阵之人想来大惊,万没料到韩锷居然能看出这阵法的机窍之所在,也居然敢一步踏入这阵法之至凶所在!只听暗处有人“哼”了一声,错齿道:“好!”——韩锷以星火溅海之术,陨坠塞眼,一落之下,日月出矣,而爝火不息,水浸土淹,而犹有未屈之志。这一踏,他自己所受之力也大,却也已伤了一个布阵之人。

阵法已动,四周景物一瞬间直欲翻旋汹涌,葬韩锷于海眼之下。那盘抽而至的光景中暗藏的是力,是那布这“龙门二十品”的人附加于内,借这阵法星光,转眼间已增大无数倍的力。韩锷却在空中踏歌而起,他的“石中火”之术,如星坠荒野,沧海淬溅,却光华不息。全力发动,已一连串地踏向那阵法的七处海眼之上。

——他拼的就是一己之力的灵动。那阵势虽强,威力虽大,但发动却要较他费时。

只见顷刻之间,韩锷身如星火,一划而过,数落数升,已连踏“龙门二十品”院内廊外的数处海眼。落如星火,起如沙鸥,那一沉是他的聚力,那一浮是他的脱逸。这飘翥之势是不是就是当日利与君也曾称道的“江上沙鸥掠水分”?

小计怔怔地望着阵中的韩锷,这才明白他为何行此万险以求一搏。锷哥才说了“只怕这次我真的护不住你了”,所以他才自蹈危局,一步就陷布阵众人于难措,不容他们暂一腾手,针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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