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第四十章
普通人改换门庭的机会只有读书,“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科举是寻常人家子弟出人头地为数不多的选择中最优之措,而对于已经处于统治阶级的勋贵来说,教育家中子弟成为人才是延续家门荣光的根本所在,联姻则是巩固其地位势力的最佳途径。谢斛和其夫人的婚姻其本质上来说属于三台丞相谢氏和赵氏两大家族联姻,但比起许多人的婚姻来说,他二人的故事又充满浪漫色彩,人们每提起祁东大帅夫妇二人,鲜少会有人用功利眼光去打量二人的结合。
连赵长源这般玲珑剔透的谪仙人物,面对小叔父家的堂姐时也从不会过多思虑赵谢二氏背后的那些牵扯纠葛,堂姐是堂姐,堂姐夫是堂姐夫,仅此而已。
“一早收到大帅口信,兴冲冲说你要来,我原以为得等到中午,没想到你脚程快出他们那样多!”
帅府客厅里众人分别互相见礼后,大帅夫人拉住堂弟的手把人带过来坐下,说:“祁东夏里风沙干燥,快净了手先喝点鸡蛋茶润润嗓子。”
知道大堂弟要来,大帅夫人早早将东西亲手备好,饮食方面也好用具之类也罢,都是照着汴都来的,唯恐大堂弟水土不服,即便大帅夫人知从小含着金汤勺出生的大堂弟没少尝过人间疾苦,压根不在乎祁东这点风吹日晒,可她还是要精心准备好所有一切招待,因这是跟她关系最好的堂弟。
“多谢大姐。”赵长源撩着水净手,沉稳内敛说:“这还是头次夏里来祁东,的确比许多地方都干热。”
净手后入座,赵长源端起鸡蛋茶这才得空示意了下座的那张空椅,立在旁边的大周公主柴聘才敢随后坐下,老柴大爷布仁政,尊师重道,别看小阿聘贵为一国公主,是为君上,受天下敬,实际上柴聘跟在夫子赵长源身边时乃敬夫子如父兄,赵长源不开口,她连坐都不敢坐。
这是他们老柴家的规矩,是天下尊夫子的规矩。
鸡蛋茶也要等赵长源开口先饮,柴聘方能端起碗品尝,唔呀,策华公主心中正叹区区鸡蛋茶竟然也能有这样不同于她尝过的味道,就听她夫子赵长源叹说:“还是大姐手艺好,是咱们家里的那个味道。”
赵长源无有一母同胞亲姊妹,母亲也从来不问俗事,少小以来从大帅夫人这里得到照顾最多,尤其读书时候,大帅夫人照顾其饮食比照顾过继到父亲名下的那位弟弟还仔细,赵长源始终感念。
大帅夫人温柔笑着,说:“那这回不妨多待些时候,你在哪边落脚,官家驿馆?不知可妥住来家里,你那两个外甥也都是非常想念舅舅……”
“舅舅!”
“舅舅~”
夫人话音没落,客厅外面传来两道叠在一起的童声伴着一个比一个欢快的脚步声哒哒跑近,正是夫人家的俩崽子,妹妹谢云芽与哥哥谢知方。
两道小身影掀开竹编凉帘冲进来,双双扑在刚站起来的赵长源身上,谢云芽像小猴子般噌噌噌爬上赵长源身让舅舅抱,说:“爹爹早上就说舅舅要来,这都快中午了,舅舅怎么才到?”
赵长源手里牵一个怀里抱一个,说:“倘若到早,云芽和哥哥还在念书,这会儿来不是正好赶上你们下学?”
娘亲舅大,两个娃娃围着赵长源,喜欢得赛过对自己那位亲舅舅。大帅夫人不得不上前稍加阻拦,抱走女儿不让她太缠着大舅舅。
送云芽和知方过来的是姚佩云,恰巧谢岍方才进前厅时被喊去处理点事,此刻不在,大帅夫人热络给堂弟介绍说:“渟奴,这便是七娘。”
又转头给姚佩云介绍赵长源,说:“这是长源,我母家大弟弟,跟佛狸是自幼相识的朋友。”
二人相互见礼,赵长源顺带把自己学生柴聘也介绍了一下,这才微笑着说:“久闻七娘大名,如今一见,名不虚传。”
能降住谢家混世魔王谢岍的姑娘原来就长这个样子,个头不高,中人之姿,言行举止倒不粗野,像是读过书识过字的。
“大公子实在过誉,曾听大家说起大公子,大公子是真正的风流人物。”姚佩云从没见过长得这样好看的人,英气中带着俊秀,俊秀中又透着果毅,儒雅自不必再说,甚至比起大帅谢斛来而更多几分天下万民皆在我胸怀的不俗气度。
毕竟是大帅夫人姐弟俩的久别团聚,姚佩云礼貌性地说了几句话就借故离开,她来厨房帮忙准备中午饭,没想到赵长源的学生,那位名唤阿聘的漂亮丫头会找过来。
帅府厨房还算大,十来个厨人里里外外各自忙碌,柴聘进门就看见姚佩云坐在长而宽的台子旁洗菜,她稍微愣了一下,走过来拍拍姚佩云肩膀,唤:“七娘姐姐。”
“诶,柴姑娘,”姚佩云回头看见来者反而更有些意外,把湿漉漉的手往围裙上擦着,起身问:“是有什么事我能帮上忙的么?”
这位柴姑娘从其本身气质和言行举止来看就知道不是寻常人家孩子,又姓柴,还有资格拜赵长源为夫子,左右不会是普通高门里的姑娘,姚佩云不敢怠慢。
“不是不是,”处陌生地而未见拘谨色的柴聘含着笑连连摆手,生疏中带几分羞涩说:“夫子和大帅夫人在说话,我闲着无聊自己出来转转,唔……你在忙啊。”
姚佩云会意一笑,嘴角翘翘的,脱着围裙说:“不忙,不忙,要是柴姑娘不嫌弃,我陪姑娘在府里转转吧?”
“那就多谢七娘姐姐啦!”没被透露身份的柴聘平易近人得像邻家妹妹,颇为期待和姚佩云接触。
大帅府里只有大帅书房所在院落为军机重地,日夜有甲胄带刀守卫,等闲不可接近,其他地方往来自由,此刻日头毒辣辣挂在头上,把地面烤得恍恍变形,散步也无好地方可去,万幸帅府里高树大木不少,枝繁叶茂,在路上撑出连片阴凉。
沿着树荫路前行,仍旧能感觉到风中往来热气,柴聘负手而行不见丝毫老气横秋,说话调子轻快,反显青葱年岁中几分特有的调皮:“你跟我想象中完全不同。”
在和赵长源说话时,姚佩云单纯以为赵大官人说的那几句话是在和自己客套,现下再听柴姑娘提起,她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却也只是微微一笑,说:“不知柴姑娘觉得,我会是什么样?”
“不用‘柴姑娘’来‘柴姑娘’去,太生疏,你可以和你家道士一样唤我阿聘,”柴聘先这样表达了七娘对自己称呼上的想法,而后又抿嘴角笑起来,说:“你和道士的事传回汴都,大家都挺……”
柴聘沉吟,在心里琢磨着合适的形容。姚佩云微微笑说:“挺诧异?”
“非也,是道士那人吧……”柴聘认真想了想,说:“道士在汴都声名远扬,这些年来大家都一直挺好奇,道士最后会和什么样的人过成人家。”
“年长些的夫人都会耳提面命教导家中女孙,要女娃娃们千万别学谢重佛,但道士的战功传回汴都,那些高门贵胄家中女孙无不追崇。”
道士特别招女孩们待见,其名气仅次于男女老少公认的“汴都第一公子”赵长源。
柴聘说:“大人们都说道士那样的女子没人要,但我们都觉得,其实是这世间男子无人可配谢重佛。”
“乍闻道士讨了个媳妇时,汴都年轻一辈的人都不觉得意外,反而认为就应该是这样才对。”
小路尽头,视线终端,花木掩映间出现座水榭,水中荷花开正盛,正是她们此行目的地。
姚佩云自然而然在旁为柴聘引路,边静静听着他人口中与她和谢岍有关的话语。
柴聘滴里嘟噜说:“大家不意外道士讨媳妇,诚然好奇你是个什么样的女子——能降住谢重佛的女子到底是什么样的呢,小家碧玉?知书达礼?温婉居家?亦或比道士还厉害?好像都不是,我不是说七娘姐姐不好,七娘姐姐和我见过的女子都不同。”
初听说道士讨了个乡野女子为妻时,且不说别人视之多么荒唐可笑,汴都里诸多闺阁芳心先是狠狠碎了一半,另一半人则是满怀信心跃跃欲试,心说蛮荒之地的乡野女子都能入得谢重佛眼,那她们这些各有千秋的大家闺秀岂不是更有机会?
柴聘到底没说她以为的道士妻会是如何品行和相貌,来前她想象一路,可当她见到姚佩云,当她目睹这位都人口中的“乡野女子”在赵长源面前都能不卑不亢时,她就在想,是了,这就该是道士妻,道士妻就当是此般容貌与气质。
迈进水榭,请贵客入座,姚佩云为柴聘斟上凉茶,始终面带微笑,说:“能得阿聘姑娘如此称赞,我倍感荣耀,也有些惶恐,我就是个普通人,当不上你如此高赞。”
放在认识谢岍以前若是遇见有人这样夸奖自己,姚佩云准是会害羞得只知道抿嘴笑,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现在变化好大,如今的她面对夸奖不再是只会羞笑不语,她还能平静地说出这样客套的话来。
“真……”柴聘捧起茶水呡一口,正开口准备继续言,有道声音自水榭外传来,促狭着打断了她:“这样毒的日头,你们两个怎么跑来这里了?”
是谢岍,同行的还有于冉冉于营长,哦不,现在应该称为于将军了。水榭内二人双双起身,在谢于两个走进来两方互相示意问礼后,柴聘说:“在夫子身边太无聊了,我拉上七娘姐出来转转,二位将军还要去忙么?不忙的话就一起坐坐呗。”
策华公主殿下亲口相邀,谢岍和于冉冉如何都不好拒绝,即便小殿下平易近人若此,并未以公主身份自居。再者说,她两人也是刚处理完些公务,目下别无他事在身,陪着坐坐也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