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三章当日夜里带兵出营的谢岍果如姚丰收所言没有赶回城里,这也是姚佩云认识谢岍以来后者第一次不在家里过夜。
深夜里起了大狂风,在漆黑空旷的夜里呼呼刮着,躺被子里静静去听,房顶瓦片咯哒咯哒响,似乎都快坚持不住要被风给掀下来。
忽想起出摊推车还停放在院中,没来得及盖起,翻来覆去被风声吵得睡不着的姚佩云干脆套上棉袍去盖车,结果打开屋门后一掀门帘子立马险被扑面而来的大风给周得向后摔倒,乖乖啊这样的大妖风,用谢岍的话来说那得是哪位道友在借用此地渡劫飞升了。
这个时间的望春城宵禁正严,城里除去公府外其他地方皆是一片漆黑,若非屋里点着小油灯,院子里绝对是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屋里弱弱灯光也只是把屋子附近照出个极其朦胧的轮廓。
大风呼呼,姚佩云一个人也没法给车子罩起来,只能半摸瞎地费出老劲把推车给整进谢岍的马房,也幸亏马房门宽,不然可真不好办。
待把推车推进马房里,姚佩云折腾出满后背汗,然而就在她甩着酸疼的胳膊回屋时,倒霉事来了:屋檐青瓦终于支棱不住被风刮下来一片,不偏不倚砸在了姚佩云的脑袋上,哐嚓,青瓦掉地而碎,血串串顺着女子鬓角流下来。
下意识躲蹲到地上的人头顶一阵发麻,疼痛感短时间内压根没能传到她感知上。
想咱家姚七娘是那大惊小怪扛不住事的小娇娘么?是那经不起风吹雨打青瓦砸头就哭唧唧求抱求安慰的软萌妹么?谢岍此刻不在身边,她当然就不是那会哭弱会撒娇的娇娘软妹,于是彪悍女汉子抬手把脑袋一捂,不慌不忙回屋处理伤口去了,连声“好疼”都没吱。
第二日傍晚,比平日下差早整整一个时辰的谢岍风尘仆仆迈进屋门,抬眼就看见姚佩云脑袋上缠着伤布坐在厨屋里洗白萝卜。
“怎么了这是,啊?”
谢岍身上还穿着轻甲,刚解开颌下系带摘下首盔,急得进门时忘记低头一脑门磕在门框上,扔了首盔冲进来蹲到姚佩云身边捧着那张脸小心翼翼查看:“咋弄的,怎么回事?我昨儿走的时候不还好好的么,谁他妈伤的你?!老子弄死他!”
姚佩云心平气和一指上头屋顶,淡定说:“你家房顶的瓦片片伤的我,去吧,弄死它。”
谢岍:“……啊?”
在谢营长诧异的反应下,姚佩云淡定地伸手来帮这傻大个揉磕红的额头,说:“昨夜刮大风,我出去把推车推进马房,进屋时候刚走到屋门口,恰巧掉下来个瓦片片,喏,不偏不倚砸头上了,好疼的。”
“哎呦,遭罪了,”谢岍把那只给自己揉额头的手捉下来捉在手里,心疼得将人揽进怀,避开头顶的包扎轻轻亲吻那小巧的耳朵:“我的错我的错,回头定再把家里上上下下收拾一遍,我的错。”
“什么啊就是你的错,哪有动不动就把责任揽自己身上的,”姚佩云纠正这个总是爱包揽责任的家伙,说:“你应该说回头咱俩抽空把房子里外该修的修缮修缮,而不是先给我道歉,记住了么,谢岍?”
“嗯,记住了,”谢岍轻甲在身也不敢久抱姚佩云,松开她后轻轻摸着砸伤的地方旁边说:“还疼么?你歇着吧,有什么活让我干,好吧?”
“当然好的呀,”姚佩云带上点鼻音说:“你回来了我就歇会儿呗,你先帮我把剩下的萝卜洗完,过会儿你汗落落我再帮你卸甲。”
这么看着谢岍,她忽然觉得被砸伤的地方好疼,鼻子都酸了。
轻甲在身谢岍不是很方便坐下来,干脆把洗萝卜的木盆搬到桌子上站在那里洗,见姚佩云在灶台前坐下喝水,她问:“在哪儿包扎的伤口?可抓了药喝?”
姚佩云“唔”地说:“在第三街王老头诊铺,他说不要紧,只是砸破点皮,不包扎也可以,包扎起来就是怕大风天里头上落灰,把伤口溃脓,草药抓了三五天的量,只要不发烧就不要紧的。”
“那就行,那王老头看外伤看骨头都是可以的,”谢岍哗啦啦刷刷刷快速清洗着白萝卜,扎在束袖甲的袖口弄湿了也不在乎,“药何时吃,现在给你熬上吧?”
“不着急,晚饭前吃药就可以,汤药饭前吃嘛,”姚佩云捧着煮好的葱白姜片红枣水小口小口喝,片刻又提着炉子上的热水壶来给谢岍的萝卜盆添热水,说:“过会儿早些吃饭,吃了饭早些睡觉去,在外跑来跑去肯定累了。”
“累?”从不服输的谢岍张口就是一通输出:“嘿,这你就小瞧人了吧,前几年时候有次急行军支援,大雪封路的情况下,敌军原估计我这边要至少七八天才能赶过去救援,结果第三天的时候大柳营就从天而降,跟兄弟团两面夹击,好给那帮秃孙子揍到亲娘都不认识,你说咱这行军速度,日行千里不在话下,赶到后立马还能跟秃子开打,压根不带输的。”
“啊呀,瞧给我们重佛道长厉害的,”姚佩云嘴边挂着控制不住的浅浅笑意,已然忘记方才的小小委屈,不知道怎么回事反正看见谢岍她就高兴,说:“不累也得早点歇,又不是精钢铁打的身体,皮肉里面包着骨头的一个普通人,你给我老实听话些。”
“听话,我肯定听话。”谢岍三五下就洗刷干净一个大萝卜,转身扔进身后专门放干净萝卜的大箩筐里,她顿了顿说:“今天听柳万说,于冉冉走前跟你聊了挺久,我说你俩有啥可聊的啊,她是不是又说什么阴阳怪气的话吓唬你了?”
姚佩云没坐回去,靠在桌子对面捧着热水碗看谢岍洗萝卜,仍旧有点略带鼻音说:“小柳万这个耳报神,都不给我认罪伏法的机会,原本还想主动告诉你的,这下可好,我直接沦落成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了。”
谢岍刷着萝卜看过来一眼,然后低下头去把那小刷子般的眼睫一眨一眨,说:“那就说吧,本官洗耳恭听。”
有点点吹风受凉的姚佩云喝着驱寒的葱根水,一碗下肚的同时把和于营长的对话挑出重点简单提了,最后总结说:“也多亏了于营长那些话,促使我下定决心年底和你一起回祁东,怎么样,于营长跟我聊天的事对你还是有帮助的叭?”
“我就知道她没安好心,”谢岍把眼睛上的两把小黑刷子往上一撩,哼哼说:“别人还说她其实是喜欢我,就凭她这些年干的那些事,我便是相信皇帝爷爷要立女儿为太女,我也不敢相信她喜欢我,这世上的事,都是他妈的离了个大谱的。”
姚佩云纠正说:“好好说话,不准骂人。”
“好好好,不骂人不骂人,我以后注意,”知错就改的谢营长说:“她真敢说,我还真不敢信,你也别被她忽悠了,她就是纯粹看不得我过得好,她那个人跟我一样,脑子有病。”
姚佩云对谢岍评论于营长的话不置可否,只是单纯表达自己的观点说:“你有一点没说错,于营长和你很像。”
也正是因为两人性格上有很多相似之处,所以最后才没能走到一起,更或许走到一起也不合适,因为两人性格中有太多相似之处,别的性格相似之人相处起来或许会感觉非常舒服,但这两个人,这两个猴精猴精、脑子一个赛一个转得快、心眼一个赛一个摆得多、主意一个赛一个拿得正的军伍将领,她俩的确不合适。
谢岍果然不服气地哼哼:“很像倒是没怎么觉得,跟她一起时偶尔让人感觉不舒服倒是真的。”
这种不舒服不是相互嫌弃或者说厌恶、看不惯的不舒服,而是从对方身上感受到失控的不舒服,从对方身上看到自己影子的不舒服,就比如聪明人不会喜欢和跟自己一样聪明且风格一样的人打交道,狡猾的人不愿和狡猾的人多往来,仅此而已。
经姚佩云这么三言两语一提点,谢岍自己又终于迷过那个劲来,不待姚佩云再开口就恍然大悟说:“我就知道于冉冉对我其实并不是喜欢,而是某种相似特性引起的好奇,莫非是小时候不懂情爱,让她把这种情绪误认做了喜欢?嘿,这个傻大姐,试探人也不带这样的。”“我觉得舒晴似乎和于营长关系挺好的,”姚佩云说:“你发现了吗?”
经历了昨夜鞑靼散兵的可恶游击后,谢岍急需回家找点放松心情舒换脑子的事,来彻底压下心里万恶难控之杀戮带来的情绪,她很乐意跟最最亲爱的人聊点生活琐碎。
谢岍说:“那能是单方面的关系挺好么,舒晴那丫头压根就是相中了那个于木脑袋,不然你觉得中军特使为啥会在三城交界处选择来大柳?中军里那帮傻逼还看不上舒丫头从军,殊不知舒丫头的本事,是他们所有自诩顶天立地的鸟蛋们加起来都比不上的。”
呃,虽然没听明白这些话里的因果关系,但谢岍好像对中军里有些男性官军有意见,姚佩云不知那里面究竟有何仇怨,只讨论自己知道的:“所以为啥没人去帮舒文事撮合撮合呢?”
谢岍说:“于冉冉跟你说的那些话,表面上听起来是她在担忧你我之间的未来,其实她每一句也都是在反问自己,朝廷里本来就没有女人落脚的地方,九方边军里能叫的上名号的女子目前也只有三人。”
这三人还都出身祁东军,当然,有一个现在借调去了鸿蒙:
谢岍乃三台谢相谢昶之女,祁东军大帅之妹,若非如此,她军功再高也不会有机会获得今日之地位;
郁孤城乃前期女扮男装瞒天过海而有尺寸之功,天子无论究竟出于何意,他都没在真相大白后落井下石平白抹去少年英雄浓墨重彩的卓著战功,郁孤城这才有今日一片立足之地;
最后一个于冉冉,于冉冉的军功并不逊色谢岍郁孤城丝毫,只是她没有谢岍这般自由自在,没有郁孤城这般豁的出去,她是三台鞠相鞠引章得天子授意埋在祁东军里的一枚棋子,她是鞠相的亲亲外甥女。
所以于冉冉会怕,会怕感情给她带来的无论是好是坏的所有情况与后果,她输不起,只能每一步都走得格外小心慎重。
这些话谢岍以前不会说给姚佩云听,怕姚佩云听了胡思乱想徒给自己添烦恼,现在境况不同了,谢岍可以把所有分析以及隐藏在背后的因果慢慢地全部说给媳妇听,她知道姚佩云真真正正跟自己是一条心的。
白首如新,倾盖如故,相处短短月数又如何,她就是这样相信姚佩云了。而且虎妞答应和自己一起回祁东,那么有些事情就的的确确要开始让虎妞接触了。
姚佩云万分感叹,原来于营长的话里还有那些不为人知的深层含义,似乎牵扯到朝堂权力斗争哦,那的确不是她姚佩云这种小老百姓目前能理解的,她说:“算了算了,惹不起,还是躲着就好。”
“躲不掉,”谢岍说:“我的情况也摆在这儿,你躲不掉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