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第六十八章多年以来各方在禁军里安插下眼线暗桩的事不是什么辛秘,大家对此心知肚明,柴大爷甚至都不好说什么,因这为守护天家而成立的天子禁卫之军早已改姓数载,天子空享其名而无实权。
先帝朝至今,柴家禁卫军先是姓贺,后来姓鞠,现在似乎又改姓谢。直到谢岍如秋风扫落叶般一举拔除万余众贰心之徒,其中尽数包括谢家自己人,汴都上下无不惊诧,一时拿不准谢岍此举究竟是为何意。
禁军拔除人的事动静不小,可就算安插眼线的事大家伙再心知肚明,确然没人选择撕破那层窗户纸,谢岍这家伙才不管那么多。
当谢大都督以各种借口或斩杀、或除籍、或军法论罪不到三日收拾干净万余贰人后,其手段之雷霆动作之迅速令人咋舌之余又心生寒惧。
这实实在在是件哑巴吃黄连有苦不能说的闷亏,就此作罢便也算了,偏有那朝臣不甘心,非要联合上书入中状告禁卫军大都督在禁卫军大肆打压异己残害忠良,扬言大都督处理万数人使得禁军战斗力狠下五成之一!
借题发挥是文官老爷拿手好戏,想来若非有谢昶在朝,有谢斛手握兵权,这厢怕会有人直接怀疑谢岍削弱天子护卫人数意在威胁天子皇权。
告状参奏的折书极大一部分直接被某位仆射公拦在三台,少数几份送到皇帝面前的也是深有其意。
大爷作皇帝从未作这样爽过,兜里有钱手里有人简直看什么事都不叫事,拿起份参告禁卫军大都督滥杀无辜的折书,指抬头拜安的人名说:“这王宇是什么人?他一个三营九门将领咳咳.司拱卫,如何跟禁中内城班值生出牵扯?”
皇帝朱批票拟时三台必须有人专在场对天子疑,今日巧了,正是中台两位三把手之一的右仆射赵长源执笔对疑,答皇帝问说:“谢大都督整顿禁卫军,一旅帅唤王宙,因犯渎职罪依禁卫军《十斩》为大都督斩首凤山大营辕门外,三营九门提督王宇乃其胞兄。”
紧接着,前任禁军旅帅王宙及三营九门提督王宇的为官履历无有巨细铺开在皇帝面前。
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
看着青雀在档楼翻找出来的那两份官员履历备份,疑惑重重的大爷也不着急,轻轻咳嗽两声后托着脸颊说:“长源去查查吧,王宙已故便就算了,这个王宇,啧,”
大爷两根手指从履历的几行字上慢慢划过:“他是怎么从补官一跃成为三营正将的呢?咳咳这里写着‘二十二年平济阴匪,功擢三营’,可我怎么记得十九年后,本州就没上报过匪患呢。”
这种漂亮的升迁履历其实早已是见怪不怪,大爷以前由于种种原因选择睁只眼闭只眼,现在大爷是翻身农奴把歌唱,整日里摩拳擦掌就愁没人往枪头上撞呢。
赵长源把大爷桌角其余几份折书也翻开,指着那些抬头人名询问说:“反正也是个查?”
大爷目光状似随意扫过那些人名,哦呦,有鞠家的,有谢家的,咦咦咦还有他们赵家自己的,汴都城里排得上名号的世家基本都在列,嘿呀可以可以可以!
“哈哈,”大爷喜笑颜开,笑得连续轻咳好几声,捋着有型有款的美髯说:“行啊,你赵长源难得亲自出手,当然一个不嫌少两个不嫌多,五六个都是捎带手,查嘛,查!呃,还有事?”
柴大爷微微仰脸看退在他书案前的人,心里边感叹这辈儿小孩生活条件好,自幼吃好穿暖,身长都跟竹竿甘蔗般一个赛一个高,嘴里说:“有事就说嘛,跟大爷见外个啥。”
更何况,撇开明面上的君臣关系,小奴才你还得管大爷我唤声“岳父”嘞。
只是可惜,宗府对柴氏血脉认归事宜极其严格,所以明知吴衣是自己亲生女儿,大爷也无法光明正大把她认回家来,否则宗府在调查过程中定然会把那段见不得人的旧事给扒拉出来,大爷好歹一国之君欸,还要面子的呢。
赵长源叉起手欠身拾礼,神色平静说:“五殿下找到于大统领面前,五驸马已从岚州归且押在内御卫水牢的事.”
“阿聘知否?”柴大爷脸上笑意渐渐褪,神色仍旧温和,掩嘴轻咳,难掩有些头疼。
见赵长源不说话,大爷略显无奈地摇摇头,清清嗓子语重心长说:“我知道你爱护阿聘,不想让她负亲情罪,但渟奴啊,大明门外红砖血染,大周历代君王几乎都是这样,脚踩长阶血,一步步踏上黎泰殿。”
“大爷还能在这个位置上撑多久呢?”皇帝有些疲惫地撑住前额,摆摆手说:“下午,你和林麂带上阿聘一块过去趟内御卫,朕有些不舒服,今日票拟先批到这里吧。”
“管喏,臣告退。”赵长源给皇帝拾礼欠身告退,退两步后停下脚步向皇帝身边青雀大公再颔首拾礼,随后才转身离开。
只是赵长源才走出去,宏伟堂皇的偏殿里响起皇帝柴贞急促而猛烈的咳嗽声。
殿外还未下台阶的赵长源闻声猛然止步,一偏头,颌下组缨垂珠在虚空中用力划出弧度,右仆射和靠在柱子前晒太阳的禁卫军大都督四目相对。
“送你往外走一段?”谢岍朝出宫的方向一摆头,问。
赵长源至此硬生生停住继续转头往回看的动作,最终没有看向身后殿宇,说:“如此,有劳大都督。”
正当差的谢岍送赵长源自然是有话要说,她俩一个文臣一个武将,瓜田李下弯腰抬手很容易让人误会,因此平时不曾有过私下往来,交流也多是靠着种宫里见面的机会。
还是耽为日前清理禁卫军眼线的事,五万禁军一下子差不多拔去五成之一,谢岍来找赵长源商量禁军军费和兵员补充。
这种事照理说找有关衙署走正常流程就行,谢岍弯弯绕绕来找中台右仆射,乃是她不想立马要补充兵员同时还想领全备的禁卫军军费,四万人编制领五万人的开销,怕是搞不好就会被有心人扣不得了的屎盆子。
“由头呢?”赵长源大概知道好友想要做什么,每个带兵的人都有自己鲜明风格,以前再离谱的右仆射都遇见过,谢二这个要求很算是在合理范围内。
但因为朝臣处处针对,谢岍的任何举动都会被人刻意放大故意扭曲,以至于不得不处处斡旋处处提防。这种环境也就谢岍这种人扛得住,换作别的什么人早让逼疯了。
问由头那还不简单么,谢岍说:“凤山大营需要修葺,只要户部肯及时给拨款,那我其他什么都好说。”
打蛇打七寸,谢大都督捏户部真是捏的死死。户部哭穷的能耐那是连柴大爷都望尘莫及,管户部伸手要钱那还不如直接上大街上抢来的容易。
户部到底有没有钱赵长源对此摸得门儿清,干脆给谢岍出主意说:“尚书屠岸拿不出钱来,就算杀了他也没用。只是若我没记错,当年世//祖皇帝是把凤山整个划给你们禁卫军了的。”
整个凤山,使用权,甚至所有权。
谢岍说:“当年不过口头上一句嘉奖,相应手续半张没有,我们自己在山上用块地还得报户部同意,若非如此,我还用来你这里找办法?”
若是禁卫军有半点合法权益,谢大都督早就在山头上占地为王扯大旗了,哪儿用得着这样为难。
“这事不必为难,”就听赵长源稳如老狗说:“想做什么就回去做,倘有人管你要文书,让他来三台找我就是。”真是上头有人好办事,谢岍勾起嘴角,笑得嘴边两个括弧深深,说:“有你这句话就够了,兵员我不要哈,军费按人头,渟奴我可真是太喜欢你了。”
“.”赵长源淡淡说:“倒是不必。”
谢岍也不在乎好友的清冷矜贵,手肘撞撞她说:“哎还有个事。”
“嗯你说。”赵长源对袖抄手,清贵淡然,身上这股子稳操胜券的气度那是连柴大爷都佩服。
谢岍摸摸鼻子,说:“就之前不是听你说过,汴都准备撤销铺面定点的政令么,想问问你那事进展如何了?”
赵长源知道这憨批忽然关心这个其实是在帮家里人打听消息,保守说:“出年吧,最晚春三月。”
相关令文已成初样,年后三台再过一遍,最晚五月就能在汴都推行开,别说谢岍家里有人关心这个,自己家里那位何尝不是也在拐着弯地打听?
想到这里,赵长源平静的眼底眉梢偷溜过淡淡笑意。
大约今天是什么黄道吉日,谢岍解决了眼下一个问题,入夜下差回到家,姚佩云这里也有好消息在等。
“我找到间看起来还差不多的门面,”坐在桌后挨着灯翻书的人说:“在承平街和洛水街交叉口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