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第六十六章您给评评理,天底下有这样和老子说话的孩子么?
谢昶敛起方才的灿烂笑意,遗传给谢岍五六分的脸上平静中自生俨肃,说:“吃饭。”
谢岍故意冲谢峦一抬下巴,冷声问:“我该信不?”
“.”谢峦闪视线躲低下头,不敢和谢岍对视。
“做啥为难你四弟,”谢昶音容四平八稳,说:“既能被你抓着把柄拔剔,那就说明他们有本事瞒住禹成文而没本事伏在你手下,耶老不怪你。”
谢岍要笑不笑说:“那怎么,我还得谢谢谢相不追究之恩?”
“倒是也不用。”谢昶不动声色深深吸口气,想起老赵说人家的女儿都是暖暖和和的贴心小棉袄,可为啥轮到自己时贴身小棉袄就成化身冲锋甲了?又冷又硬!
同样都是有女儿的人,他谢昶就这么不配么??!!
倒是也不用?难得谢岍也有被人噎住的时候,可见没有谁的毒舌是天生而来。
林祝禺毒舌或许是对自己柔软内心的有力保护,谢岍噎人的本事基本属于遗传。
这波来自血脉的压制无从反抗挣扎,认输吧,老二。
面对谢岍罕见的沉默,谢昶好奇地多打量过来两眼,抿口热茶悠悠问:“咋不吭声?”
谢岍哼哼:“无话可说。”
“那就我说,”谢昶捧着热茶杯暖手:“三百万两亏空,打算怎么办?”
谢岍梗脖儿纠正:“两百八十一万六千零五十两,不是三百万。”
她接手禁卫军至今,也是刚从二堂后的卷棚里把积老鼻子灰的陈年旧账簿理算清楚,几十年来禁卫军拖欠加亏空的官账已经整理在册,加起来总共这么多。
总数是昨日中午新鲜出炉,谢相这边转眼就知,真是不能小看谢峦这狗逼玩意。
“好,两百八十一万六千零五十两银,打算如何处理?这可不是笔小数目。”谢昶带上点隐约笑腔,心想他家老二就这样,有时爱犯点精准方面的小轴,跟她娘一样脾性。
禁卫军所出折本最终都要呈送三台,需三部过目批准或发回,必然绕不开谢昶。
谢岍不打算隐瞒丝毫,说:“自是另起炉灶。禹成文留下的烂账他们找禹成文或者找鞠家要去,户部也好库司也罢,无论谁来我统统不认。”
一旁谢峦当即跳脚指谢岍,给谢昶告明状说:“父亲您看,这不是明晃晃耍无赖么,巷闾混混小家子气做派,我谢相府脸都要被丢光了!”
“闭嘴吧你,”谢岍不耐乜来一眼,烦气说:“哪有你说话的地儿,外边呆着去。”
接下来和谢相要说的话不是谢峦这傻逼能听,正如赵长源曾经调侃所言,汴都混世大不易,知道越多死越快。
虽说谢斛谢岍驻守祁东长年不在家,二人在谢家一众子弟面前的地位和威严从来不容置疑,谢峦对老二再不服,听罢谢岍话后也是忿忿咬着后槽牙离开,这份顺从他自己都不曾意识到过,总之怪听话的。
待谢峦出门走远,谢昶收回视线说:“此番拔人,唯独还留老四在禁军,你良苦用心他迟早会理解。”
世家大族之所以能有百年绵延之传承,很大程度上也与家族严苛的淘汰选拔机制有关,谢家这等门楣里庶出子弟压根无法靠父辈荫庇混世,庶出若想出人头地在朝堂站稳脚跟,出路只有两个,要么选择读书考取功名,要么从军搏命封侯拜将,家中不留无用之人。
谢昶当初把文不成武不就的老四安排到禁卫军,也是给老四谋的长远打算,将来博怀谢氏宗主之位必要传给老大,谢昶清楚嫡长子行事作风,知道谢斛必不会把老四这种人继续留在汴都,如此,送老四回老家已是最好的下场,但老四
天下父母都做不到真正的一碗水端平,谢昶承认自己偏心庶出的四老儿谢峦,所以他从不让老四掺合到那些争争斗斗你死我活的事情里,甚至用冷漠轻视遮掩偏心。
多年来他伪装得极好,相府里没人看出来,连老四他小娘都被蒙在鼓里,结果还是让常年不在汴都的老大老二把他这点小心思给看得个底儿透,老二宽心大肺没对此说什么,老大已然把这点拿捏得死死。
世人都称赞他家老大谢斛是当之无愧的儒将雅帅,有大慈大悲济世心,贬斥他家老二凶狠暴戾杀人如麻,是坑杀降兵的残忍之徒,可知子莫若父,只有谢昶知道这世上人都是睁眼瞎,老二其实是个内心柔软善良的孩子,老大才是真正的冷酷军帅。
老大带老二在军,都是世人眼中的强者,两人内心却截然相反,由是老大是帅才,老二只是将才。
军伍之人啊,你谈情么?统军之人,冷酷无情。你问悲悯?统军之人,无心恻隐。老二做到了阵仗无私情,老大却真正做到了大慈悲无恻隐。
冲这点谢昶就知倘将来老四犯事老大会毫不留情选择大义灭亲,绝不会让家族出现尾大不掉的烂摊子,老二不一样,老二会直接拦着老四不让他走上不归路,比较谢斛谢岍兄妹俩,老父亲谢昶觉得只有把老四塞在老二手底下才能真正保老四平安。
“倒是很不需要他理解,”谢岍的不屑和无所谓清清楚楚写在脸上,说:“我娘当年在谢家时曾受过蔡小娘帮助,人要知恩图报,我留谢峦在禁军,不过是帮我娘还当年蔡小娘施以援手的情分,加上上次蔡小娘在我家撒泼为难七娘的事,那份情谊算是从此还完,我娘不欠她了,慈悲。”
原来里面有这般不为人知的因由在,怪不得上次蔡小娘不知死活招惹姚氏女,最后竟还能全须全尾走出定国公府,不知情的都以为是因姚氏女于谢岍而言并非如传言中那样重要,所以蔡小娘才敢在谢岍家里那样不客气地为难姚氏女。
谢昶顿顿,说:“这是因果缘分了。”
谢岍说:“道家不讲这个,佛家才信因果,福生无量天尊。”
便是脑子忽然原地蒸发不再存于人世,谢昶也不会和老二跟这里谈道论佛,他说:“还说回那亏空,你另起炉灶的办法,折本递上来,光是我这边就过不了。”
“过不了算,禁卫军外债刚收回不到四成,我没钱,”谢岍借机叨叨说:“中枢谁都不拿禁军当回事,回回拨款禁军垫底,末了连点碎银渣滓都不让捞,城外校场修烂成那个德行,葺起来多少钱扔进去都见不到个水花,纯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清水衙,过不了几日又要年结,这时候谁跟我提钱我跟谁急。”
装穷这事和讨债耍无赖一样,满汴都再没谁比谢重佛更在行。
“急什么眼,”谢昶抿口茶,慢条斯理说:“等城里风吹散你凤山上的雾岚,没脖儿深的钱只愁怎么下手捞。”
城外禁军校场正名为凤山大营,位于凤山。凤山并非单独个小山头,而是横贯东西的连绵山峰,部分地方还有地下温泉,属于行山一脉。
谢岍静默,脸上神色越平静脑子转得越疯狂,汴都风,凤山雾,钱很多,不愁捞.谢相到底什么意思?
自接手禁卫军以来,谢岍基本已把禁军上上下下来财的套路摸了个透。
禹成文会玩敢玩,拿着禁军对凤山拥有使用支配权的便利,视凤山为私产,不仅把凤山校场几块地辟出来赁出去,以利用公家场地赚私钱。
他还曾公开叫价出租山头,让人在凤山这片军事用地上大兴土木建造温泉馆私馆等乱七八糟供人吃喝享乐的场所。
谢岍已摸清那里面蛛蛛罗网的利害关系,亦早清算出那些盈利有多少,只不过目下忙于禁军本部事宜,还没来得及动手收拾,那些老板们越等越忐忑,都不安地排队等见谢大都督,礼物送进禁军衙门一波又一波,却硬是等不来大都督抽空接见。
可这里面还隐藏着什么谢岍不知道的事情呢?那厢谢岍在正厅里和谢昶说话,姚佩云待着几个大小帮手在厨房忙活,等饭菜齐备,她解下围裙去唤谢岍吃饭,迈出门槛后无意间看见谢峦怀抱佩刀坐在院子西南边光秃秃的葡萄架下。
四目相对,谢峦目光让人觉得不舒服,姚佩云什么都没说,回视一眼后迈步朝正厅方向去,未料谢峦会三步并两步冲过来挡住她去路。
“有事?”姚佩云抬眼直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