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66章
平乐及各郡县在遭受洪水肆虐的同时,因为防洪点和码头的倒塌,使得沿岸的灾民以及下游深受其害的百姓对此愤愤不满,大骂衙门和县令贪图钱财偷工减料,才导致这才灾情演变到眼下这般地步。
扶高这些日子一直忙着在第一线救灾,这样的话自然没少听到,心中是又气又怒,防洪堤坝和码头的钱他是一分没贪,如今这口锅子却甩到自己的身上,如何不让他大发雷霆。
而真正负责此事的县尉刘承业见势不对,在一旁低头哈腰极尽安抚之事,只听他道:“水利之事,这群刁民懂什么,今年的水势来得凶猛,就连降雨量也要比往年多,堤岸防不住也是预料之内。”
见到扶高面色不虞地瞪了自己一眼,柳承业顿时噤声,可一旁作为捕头的儿子柳学民却出其不意地插嘴道:“大人,这个工程当时我们请了数名名闻晋中的工匠来参与,工程构造绝对不存在任何问题,如今看来应该是材料方面出了差错。”
扶高一听,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紧紧锁住了柳学民,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柳学民和他父亲一样,长了个五大三粗的样子,平日里这彪悍的模样倒是唬了不少人,可如今在县太爷这冰冷的眼神下,居然也有点发怂。
但既然已经开了这个口,自然由不得他退缩,他咽了咽口水道:“当年这工程是爹负责的没做,但承接交由施工的却是张国富组建的工程队,如今工匠工艺没有问题,那便是材料的问题了,堤坝材料是由咱们平乐县的许家提供,若真要追责,怕是得从许家方面入手。”
柳学民这话听着好像头头是道,但扶县令却若有所思地盯着他。
扶县令当然知道柳学民和许家二女儿早就定了娃娃亲的事实,如今柳学民却突然来这么一出,实在令人百思不得其解,难道是想祸水东引把许家逼上绝路,顺利推掉许家的婚事吗,这代价未眠太大了吧。
而一旁的柳承业也没料到儿子突然来这么一出,按理来说,倘若不是因为扶水瑶的事情,没有意外的话,柳许两家的这门亲事几乎是没跑了,可儿子却突然把祸水引到到许家头上,不能不令他大吃一惊。
更何况,防洪点和码头建设之事,本就是他瞒天过海协同幕后之人策划的,倘若真查起来,这背后的猫腻之事怕是经不起推敲,故而生气地道:“学民,这些没边的事情,你没有证据张口就来,往时是怎么教你的。”
柳学民这才噤了声不再出声,只留着扶县令一人站在原地一言不发。
在这之后没几天,不知是从何处来的风声,城中灾民都在议论纷纷,说防洪堤岸之事是因为当年材料供应的商家许家以次充好,将便宜的材料卖给办差人员,这才使得万阳江平乐段的堤坝和码头在洪水之下不堪一击。
这消息一传开,许家家主许正德哪里还坐得住,城中流言四起,他现在一出门就被人戳着脊梁骨骂,说他见钱眼开,卖出去的材料以次充好,更有甚者还把这次洪涝灾害中死去的难民给算到他头上,让他不寒而栗。
数日来,许家人每一个都不好过,许琼华也不例外,一出门就被人用骂,更甚者还拿东西砸她,好几次回家身上总是青一块紫一块的。
许正德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这事情要是不处理好,往后许家在整个平乐县都抬不起头来,更不用说还要继续做生意,原本年前已经有好些大单子预定下来,这一波流言过后,这些单子纷纷被撤销,整个许家的材料作坊瞬间陷入了瘫痪之中。
许正德不得不去找当年跟自己购买材料的张国富,当年衙门将这个工程交给张国富来做,材料购买之事也主要由他协调,许家的材料是分材质等级的,上等中等次等,根据用途和功能不同采用的材料也不同,工程庞大如码头堤岸,自然应采用上等密度更高更强的材料,而一般宅院的地面铺设也根据家庭的具体情况,可能会选择次等材料,没有必要用到太好品种规格。
当年工程指派来的人指明购买的是次等材料,许正德有询问过用途,但对方却让他不要管那么多,再加上人又是未来亲家公介绍来的,既然是生意的事情,能挣钱生意为何不做,而且自己不卖,他们也是要去别处买,何必让这个钱流入别人的口袋。
可谁曾想,那防洪堤岸和码头才建设不到五年时间,在这场大暴雨之下,倒塌了。
这能怪谁!
许家是万万没想到这把火能烧到自己头上的一天,如今他是处在流言的中心,可真正决策者却逃出是是非非之外,怎能不令人气愤。
许正德第一时间就去找张国富,毕竟采购材料是他和衙门指派来的,可张国富却闭门谢客,连续找了好几天都是吃了闭门羹,不得已又去找未来的亲家柳家。
对于柳家,许正德心里其实有些膈应,柳家这些年来若有若无透露的一丝丝优越感,有一种许家赶着上去攀这门亲事似的,如今二女儿早已过了及笄的年纪,因为双方早先就定下了亲事,也办了及笄礼,可柳家这边依然迟迟未动,一点也不着急的样子。
许正德原本心中是来气的,可现在遇上这么个事情,他又不得不夹着尾巴做人。
他当然知道防洪堤岸是怎么一会儿,不外乎就是那么一回事,拿了朝廷的拨款,找个商家将工程包出去,双方联合起来从中暗箱操作,用低价买进材料,将差额私吞进自己的腰包,这工程要是不出事就万事大吉,真出事又是另外一会儿,在这个事情里边,自己这个好亲家怕是捞了不少油水,可却把自己给坑了一把。
许正德心中直道晦气,可无奈城中没人听自己解释,现在整个流言已经遍布大街小巷,仿佛自己才是这场洪涝灾害的始作俑者。
可倘若真追究起来,若是没人帮忙说上一句话,势必还是要惹得一身骚,许正德知道轻重,即便知道柳承业父子是操纵者,但也只好藏起满肚子的抱怨,提着大包小包的礼品上柳家去。
晚上,许正德回到家中,夜已深,家中烛火长亮,推门一看,妻子女儿都在灯下等他归家,原本就沉重的心情更是沉甸甸,未语就先叹了一口气。
“老爷,此事莫非很棘手,连亲家都没能想办法帮帮我们吗?”
许正德颇有些不快地道:“你把他们当亲家,可人家却没把咱们放在眼里。”
许夫人还想继续问下去,却见丈夫催促孩子们去睡觉,心中有些不安,还是让许琼华和其弟许泰先回屋。
许琼华看着父亲愁眉不展的样子,似乎藏着什么话不好说出口,大抵能猜得出来这事情可能跟自己有关,一副乖巧的样子领着幼弟回屋睡觉,待许泰睡下后又偷偷反身回到房外,偷偷探听父母在说什么。
“我道是柳承业那边是什么心思,原来是看不起咱们许家,想让琼儿去给他那儿子做妾。”
许夫人闻言大吃一惊:“他若是不喜欢琼儿,退亲就是,何必要折辱咱们。”
“男人向来三妻四妾,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不懂他的心思?”
“就算想三妻四妾,可还有哪家的小姐身份还能比咱们的琼儿高,许家就算不是平乐数一数二的富人,但也还是能说得上话,哪家的女儿竟能压我们琼儿一等,要坐那正妻之位?”
许正德面色凝重,又叹了一口气:“虽不直说,但言语之间我算是看出了,柳家那小子喜欢的县令大人的千金,但咱们许家这边他又不肯放手,看他们的意思,是想让咱们把琼儿许配过去做妾,才答应想办法帮我们禁止流言,还许家的清白。”
许夫人听到这里,也不禁生气了:“咱们家的女儿可不是生下来去给别人做妾的,他柳学民想纳妾我忍忍就算了,可居然想让我女儿做二房,我绝不答应,就你们男人金贵,非要三妻四妾,琼儿她姐现在夫妻二人不纳妾,不也是过得好好的,你也是,后院两三房还不够,还想纳,如今别人指定你女儿去做妾,你心里是什么滋味。”
许正德自知踩到母老虎的尾巴,也不敢吭声,但他年轻时风流花心也是事实,可这二女儿是他手心上的宝贝,如今被刘家父子将了一军,这滋味实在是不好受,可若是不答应,平乐县防洪堤岸坍塌的事情就算到自己的头上,这可如何是好。
躲在门后的许琼华终于理清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气得整个胸腔都要炸开了,她知道女大当嫁,自己从小到大也没个喜欢的人,既然小时候已经定下亲事了,到时候嫁了就嫁了吧,而且柳家在平乐也算是个不错的家庭,儿子好歹是个捕头,反正嫁谁不是嫁。
虽然挺羡慕姐姐和姐夫伉俪情深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情深,可这世上能有几个男人能一生只娶一个女人,只要有钱,谁人不想往后院填充女人,连自己的父亲也是。
许琼华虽然生来爽朗,向来也不服输,但世道如此,她再要强也改变不了这一切。
可如今知道原来柳家居然抱着这样的心思,即便是做好心理准备,但仍忍不住心中作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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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第二天中午的时候,许正德夫妇仍不见许琼华出现,忙遣丫鬟去看看是怎么一会儿,如今已经是十七岁的大姑娘了,睡懒觉睡到这个时候也太不像话了,可得到消息却是二小姐一大早就出去了,而且是只身一人。
夫妇二人大惊失色,要知道现在外面乱得很,满城都是流民游荡,倘若是别人家的孩子还好,怕是有人认出她是许家的孩子,怕是要糟糕。
忙派人四处去打探,看看二小姐到底是跑哪去了。
许琼华确实是因为昨日听了父母亲说起柳家的事情之后才起了离家出走的决心,可她来回就那个几个朋友,真正能投奔的也就明柔。
近日明柔的一系列举动,整个平乐县几乎无人不知,许琼华知道她就在孔庙派粥,索性也不远,出了家门后就直接往孔庙的方向而去,却不想今日明柔并不在那里,她找不到人,又不想回家,在街头雇了一辆马车前往桐庄而去。
许琼华没想到的是,她才刚刚上了马车便被人盯上了,一撮衣衫褴褛的流民大约有五六人,偷偷尾随着马车的方向一路跟随,待马车出了城门大约行走两三里地的时候,那伙人趁着马车路过一片荒地,逼停了马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