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6冰中窥人
刘邦喝了一口茶水掩饰:“这顿先欠着……我上回的发票都还没给报呢,财务处真的非常严格,现在体制改革正进入深水区,报销和审计严格得不行,大家理解一下,理解一下,公务人员不容易。”我也不再和他开玩笑:“老刘你说你这人,好歹一科长,这么抠门,看看人家一乡长都吃香喝辣,你这过得也太憋屈了。”
“不一样,不一样。”刘邦一脸正气:“咱是拥护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党员,坚持原则,绝不靠近红线,吃拿卡要要不得,报销一定要符合程序流程,公务出行也要按照相关法规……”
我翻了白眼:“行了,别给上课了。”
他也有些不好意思:“最近党校上课太频繁,职业病,职业病。”
打包食物后我们一路赶赴公安局,刘邦和自己人打交道时立刻换了一副职业化公务员面孔,很难形容,那就是种气场的不一样,哪怕是一个小京官,脸色淡然,再无此前那种特色化的笑容,拿捏了起来。偏偏机关里的人就吃这一套,后来刘邦告诉我,做事时保持不动声色,让人拿不准是喜是忧在体制内是很重要的准则,可以进退得体——不过在领导面前又是另一回事了。
来迎接我们的是当地的刑警大队大队长,叫高东斌,高队长年纪四十多岁,双眼皮,人十分和善,说话听起来相当温和,和他从事的这刑侦一行有些格格不入,倒更像是服务行业的人。
“刘科长,这事这么严重?”办公室里高队长小心翼翼问道。
刘邦淡淡一笑:“高队长,别担心,既然组织上让我们过来就是处理麻烦的。只是需要高队长帮忙,先让我们看看尸体。”
高队长明显松了口气,这也算是刘邦给了一个消息,表示和你没关系,配合就行。
特克斯县处理刑事案件有关的尸体流程是先放置在殡仪馆冷藏,等法医彻底鉴定后再做后续处理。殡仪馆里有些像是医院的重症病房外,有一种无形的压力和冷空气,在这里的亡者亲属一个个都神色暗沉,那种无形的绝望就像是一种奇特传染病,让人看着就觉得压抑。高队长说这里一般处理的都是汉人,少数民族有自己的习俗,原则上是不做强行干扰的,哪怕如此,十几万人的县城依旧不断有人在死去被送来。
努尔哈利浑身皮肤泛着死亡的白色,眼睛睁开,脸部肌肉凝固在保持古怪笑容的时刻,他下巴往下的脖子部分还有几道淤痕,配合嘴角上翘的死状,看起来有一种笑面虎般惊悚感。
高队长说:“我们当时废了老大功夫才把尸体从不落湖冰块里挖出来,努尔哈利是盘腿坐在湖下面的冰块上的,学得老和尚一样。”
我记得陆阴阳凿开冰层取出下面空腹乌鸦时很费劲,冰块在常年低温环境下坚硬光滑尤甚,也不知道努尔哈利是怎么把自己装入冰湖里的。
“这个我们也检查过。”高队长笑道:“他事先把不落湖的冰层用镐头破开,然后自己坐进去,而且还撒了很多盐,让自己能够钻进去。别看不落湖冰层很厚,下面其实还是冰水,长期保持这一种混合物状态。努尔哈利就坐在下面的冰凌子里头。”
他以颇有经验的口吻点评说:“后面我们尸检,发现死者体内酒精含量还很多,酒精这种东西挥发性很强,死者是昨晚死亡,保守估计至少死了七个小时,这么长时间体内酒精还很高,生前喝了很多酒。”
这一点倒是不错,努尔哈利为了迷惑我们在他车内故意将伏特加撒得到处都是,估摸着他为了足够细致真实自己还真喝了不少。
“所以我们有经验的警察兄弟怀疑,死者有很大可能性是醉酒后误以为自己是做梦的状态,把自己冻死在了不落湖。”
高队长见我们都没反应,以为我们是不懂当地民风,于是对我们的“头子”解释:“刘科长,八卦城这地方,昼夜温差很大,喝酒的人到处都是。不说那些牧民,以前县城里住的人,八九十年代喝醉酒斗殴那是家常便饭。这些人能喝,喝得多,一喝大了就兴奋,不好管理的。”
以他的观点,努尔哈利无疑是酒精上头兴奋状态下导致自己行为常人无法理解,害死了自己。不过我总觉得这高东斌队长是想要大事化小,不想要这次死亡造成更进一步的麻烦——毕竟不落湖还要打造景区,这前赴后继的死人算什么事儿?简直给地方上添堵。
“不是醉酒意外,他生前思维很清晰,做的事很有条理。”
一个不和谐的声音不恰当地响起。
除了陆阴阳,没人这么打脸的。
高队长脸上一阵尴尬。
陆阴阳却不管那么多,自顾自凝视着尸体说:“他双手拳头是握紧的,如果生前窒息或者生理危险,人会是处于一种无意识地自救状态,更像是肌肉条件反射。但他控制自己的行为,强迫自己身体平静,而且大半身体处于即将凝固的冰水里,对于皮肤肌肉的刺激和冻伤会让人本能远离,这种信号是大脑神经可以越过自主意识直接对身体发射指令的,比如说晚上睡觉感觉到炎热,身体就会不由自主掀开被子一样。那时候人处于睡眠状态,并不是在自主清晰思维状态做出的决定。”
我咳嗽了一声,暗示她给对方一点面子,再怎么说这也是高队长地盘,人家一直很客气,咱们也不能过分。
好在陆阴阳见我的样子猛然醒悟,可她嘴里说的话却和我想的大相径庭:“对,马烨提醒了我,有一个关键是喉咙,这里很不对劲。”
陆阴阳说着从兜里翻出橡胶消毒手套戴上,用手指触摸挤压着努尔哈利脖子上的淤痕:“这个痕迹是怎么回事?”
高队长回过神来,知道这事抹不开,只得说:“法医说是外力造成,但绝对不是他脖子上挂着的那个手掌标本造成的,而是那根之前绑住他身体的绳子。”
“是勒住了脖子。”
陆阴阳冷静地抓起努尔哈利的左小臂,尸体此时已经僵硬,看起来如同机械一样很难转动关节。
“马烨你还记得性窒息吗?”
陆大小姐这句话让我有些不好回答,周围人都以一种懵逼八卦的眼神看着我们——尤其以罗立这汉子最为出格,还在啧啧砸吧嘴,偷偷比出大拇指,估摸着以为我们玩过什么奇特的游戏。
眼下事情本身重要,我也懒得理他们:“你是说,他之前和某个人玩过性窒息?”
所谓性窒息是一种危险的性高潮玩法,就是利用外力让人处于窒息缺氧的状态,从而令生理感觉更加敏锐,让原本的性高潮强度感知增强数倍,起到一种放大器的作用。这种玩法从古至今都不少见,只是古人一般是采取更加温和一点的方式,譬如说药物引导、挤压胸腔、用棉布面巾或者湿纸蒙住脸——据陆阴阳说,不少古王朝皇室中有这种方子流传。不过由于本身过于惊悚,对外大多保密,一部分道士因为炼丹观星处理皇家隐秘,所以并不陌生。其中尤以盛世时代的一些荒诞皇帝最为擅长此道,当皇帝并不是一件简单事,压力之大常人难以想象,药物辅助和性生活释放压力极为重要。
换了个词,也许大家就不那么陌生了。
比如说“神女天降”“神游物外”“众妙之门”等等,听起来高度抽象的词汇,隐匿了关键的步骤和实际手段。
当时我们原本谈及的是一个野史话题:相传丘处机当年为了修道而自宫,到底有没有这回事。
我是出于猎奇心理提问,陆阴阳回答却十分正式严谨,这也是她一贯面对专业方面问题的态度。陆阴阳一如既往没有一来就说是还是不是,而是给了我许多相关的详实资料。
丘处机清心寡欲这是一个比较公论的评语,对于丘处机的描述主要有两部分资料作为印证。一是其弟子全真道士李志常写的《长春真人西游记》,讲的是当年丘处机带领十八弟子西去见成吉思汗请求他止杀一路所见所闻,对西域风情人貌有着详实记述。二是由于金庸先生的《射雕英雄传》而名声大噪的龙骑士尹志平——真正历史上的道士尹志平大有来头,后来成了全真教第六代掌教,尹志平后人记录的《清和尹真人语录》中就有说过“邱祖净身”。在不少对丘处机的画像中,都是很奇特的面白无须,这和道家画饰通常长髯飘飘的出尘风格并不统一。
在可靠资料记载中,都从未有过真正提及“自宫”或者“去势”的说法,如此重要生平一般罕有忽略的,通常方式是通过隐晦方式类比记录。
陆阴阳讲了另一个邱姓全真道士,名叫邱玄清,比丘处机晚出生了近两百年,此人拜师张三丰,后来被朱元璋任命为太常寺卿,佐掌天下道教。有书记载,朱元璋曾经赐予邱玄清美女,邱玄清不好推辞,只能接下,而后正月十九就自宫了,这日期又叫做阉九节。
明代宦官权职极大,朱家以武建国,更加提防军伍和地方大员,常常令宦官以监军等职责监督四方。不过宦官一直名声不好,在于其本就是生理残缺,所以变着法子给自己美化,丘处机自然比邱玄清名头和意义都更大,故意以前朝道士丘处机为“阉人”形象,也是对自己的一个增添脸面。
而后说起阉人,就谈到宫闱之乱,陆阴阳津津有味给我讲皇家秘闻,简直听得我毁三观……其中一项就是帝王家乐此不疲的床戏部分。
老实说,换其他姑娘和你讲啪啪啪的事,光是想想都觉得气氛旖旎,会让人产生一种“她肯定是喜欢我”甚至“今晚多半有戏”的错觉。但在陆阴阳面前,你压根不会想到那些,她是以一种纯粹研究的态度来讲述,听她说男女交合,表情上就像是老农民说起自家母猪公猪配种一样,只让人觉得一种莫名伤感。
总而言之就是这样。
“性窒息?”刘邦有些吃惊:“这么冷的地方,还会有快感吗?”
“我只是说手法是这样的,十分相似。”
陆阴阳看了一眼高队长:“如果我没猜错,他下体外部周围并没有检测出明显精斑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