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灰尘
江倩从睡梦里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上午十点钟，躺在旅馆的床上，感觉浑身疲倦。身边的男人已经离去，她回想起昨晚发生的一切有些记忆模糊，甚至想不起来男人的那张脸是什么样子，看着双人床身边空出来的位置，她有些茫然，难道这就是发生在现实之中的一夜情。除了凌乱的床单，扔在地上废弃的安全套，这个房间里已经再也看不到那个男人的影子，甚至找不到男人留下的痕迹。她有些失落，有种莫名其妙的感伤笼罩着自己，燃烧的激情退去以后，依然是漫无边际的空虚。她得到了什么？她在问自己，两个没有名字的人像是沙海中的两粒砂偶尔相遇，然后彼此分开，就像不曾相逢一样，来时陌生人，去时陌生人。如果只是为了＊欢，只是为了满足肉体的快感，与自然界里面动物的＊媾有何区别？她忽然非常厌恶自己。她躺在旅馆的床上，看着头顶的天花板，有些发呆。时间真是很奇妙的东西，几个小时以前两个人还在疯狂地放纵着贪婪的肉体，几个小时以后彼此又回到从前的生活里面，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时间让太多的人遗忘了过去，记住的只是岁月的灰烬里面还没有熄灭的火花。她看了一眼身体下面洁白的床单，被像一团纸一样揉皱，忽然想到会有多少陌生的男女就在这张床上燃烧欲望的烈焰，想到无数陌生的男女就在自己躺着的这张床上达到高潮，无数张扭曲的脸出现在眼前，她忽然觉得从未有过的恶心。她起床进了卫生间。洗过澡以后，穿上衣服，她站在窗口有些茫然。这时候，房间里的电话铃声响起来。拿起电话，服务台问她是否退房。
到了酒店的服务台，才发现早晨那个男人离开的时候，没有结账。江倩从包里面拿出信用卡，结清房费，走出酒店的大堂。她的心里面有一些愤恨，更有对昨晚那个男人的鄙视，想来想去她还是安慰了自己一番，如果那个陌生的男人偷走自己的包，损失不是更大吗？到了酒店门口，她叫了一辆出租车。她想要去美容院，还不想回家，不愿意一个人面对空荡荡的房间。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很矛盾。生活里不能接受一个男人的出现取代自由，又经常害怕一个人的孤独时光，她觉得人格很分裂，却又不想去看心理医生。这个匆忙的社会里面，有很多人像她一样不知所措，有很多人被忧郁症困扰却没有发觉，总以为是职场的压力让身心疲惫，却不知道自己已经渐渐病了。
城市总是一派繁华景象，一幅欣欣向荣的盛世欢歌，大型商场迎来年终岁尾的销售旺季，商场门前的顾客人潮涌动。促销的海报吸引着购物的男男女女，仿佛价格优惠就不是在花自己的钱，推着满满的购物车走向停车场的家庭主妇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她看着车窗外正在经过的沃尔玛购物广场，在想谁是这个时代最大的赢家？商家永远都比消费者精明，资本家永远都是金钱游戏里面规则制定者，全球一体化的时代到来以后，商品正在推倒国家与国家之间的围墙。出租车在美容院门口停住，江倩付完车费，下了车。这时候，小雯低头从美容院里面跑出来，眼睛里含满泪水。江倩有些奇怪，在她的印象里面，这是一个活泼开朗的女孩，脸上总是挂着笑容。
“小雯，有什么事儿？谁欺负你了？”江倩走下出租车，问迎面哭泣着跑来的女孩。
“姐？我，我的男朋友变心了。”小雯抬头看见江倩，拥入江倩的怀里面哭得更伤心了。
“傻丫头，别哭了，哭也解决不了问题。”江倩一边说话，一边掏出手帕给小雯擦眼泪。
小雯趴在江倩的肩头只是嘤嘤地哭，什么也不说，仿佛所有的委屈都可以随着泪水融化，仿佛只有哭泣可以诉说她内心的伤痛。大街上人来人往，没有谁看上一眼这个正在哭泣的女孩，每个人都有忙不完的事情急着去做，周围发生什么只要与自己无关，没有谁会去留意，女孩就像冬天路边的一棵树叶子落尽以后在寒风里面瑟瑟发抖。爱情真有那么重要吗？江倩回想自己这个年龄的时候，也曾有过失恋，并没有为哪一个男孩伤心欲绝地痛哭，人总是会变的，变成什么样子谁也不知道。也许，从那个时候开始她就是理智大于感情的人，后来她渐渐相信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永远都不会得到。
“有什么好伤心的，你还年轻，还会遇到更好的男孩。姐，都这个岁数了，没有人要，还不哭，你哭什么？”江倩拍了拍小雯的肩膀，一边安慰，一边拿自己开玩笑。
“姐，你不知道，我对他有多好，没想到他这么没良心，跟有钱的女人说走就走。”小雯哭声渐渐变小，一边哭一边抱怨着男朋友。
“好了，哭也哭过了，反正人也走了，随他去吧。你看都中午了，你也哭累了，姐请你吃饭。”江倩继续安慰着小雯，小雯抬起头依然是满眼的泪水，江倩递过去手帕，小雯低头擦着眼泪。江倩总觉得自己对小雯有一种说不出的亲近感，好像自己的妹妹一样，每次去做美容，两个人都是无话不说，小雯很聪明总是哄得江倩很开心，这样天真简单的女孩已经很少见。小雯和曼娜同样的年龄，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女孩，像是生活在两个世界里面的人。小雯对未来还充满幻想，以为世界像她的生命一样晶莹透明，只要洁身自爱就可以活得干干净净。曼娜却像是一朵过早
（本章未完，请翻页）
凋谢在尘土里面的蔷薇，恣意怒放的生命已经没有丝毫新鲜，这个世界在她眼里也已经陈旧的如一面肮脏的墙。江倩觉得人生真是很奇怪，没有人能够看到年龄背后隐藏的故事。
小雯已经不再哭泣，跟着江倩进了美容院附近的一家餐厅。这是一家川味餐厅，开张已经很久，特色风味吸引着络绎不绝的顾客，每张餐桌上都很热闹。各种方言说话的声音飘荡在周围，江倩很不喜欢这种嘈杂的环境，以前和客户谈生意都是订好的包间。现在正是大家都在找地方吃饭的高峰时间，别说雅间没有位置，就是大厅能够空出两个座位就已经很不容易。两个人简单地吃过午餐，江倩请小雯去喝咖啡。
时尚广场的顶层，有一间旋转咖啡厅是这座城市著名的风景，可以俯瞰脚下的整座城市，远处的电视塔孤独矗立像是一个失恋的人。小雯坐在窗前，看着窗户外面的风景缓缓移动，眼睛里充满好奇，飘浮的云朵在她眼里格外美丽。江倩经常来这里喝咖啡，也喜欢独自望着窗外的风景浮想联翩，只是平时对面的座位空无一人。她端起咖啡轻轻抿了一小口，然后，又放在面前的木质方桌上，看着小雯清纯秀气的脸庞，忽然想起自己的少女时代。她也蓦然发现为什么自己喜欢和小雯坐在一起，是因为从小雯的身上能够看到自己青春的影子，好像自己也变成心地单纯的小姑娘。江倩明显能够感觉到现在的自己很陌生，已经不再是从前刚步入社会那个不谙世事无知的女孩子，而是被扔进社会这个染缸里面，反复浸泡失去原来的颜色。七年，仅仅只有七年的时间，一个人就可以脱胎换骨变得身上没有一丝过去的痕迹，看着现在的自己，她有一些伤感。她更喜欢从前那个天真幼稚的自己，更喜欢还没有推开社会这扇大门那段诗一样的时光，可是，没有人能够拒绝时光的列车将自己带往未来。
“姐，我想要回家。”小雯将视线从窗外收回来，看着江倩沉思了片刻，突然开口。
“到年底了，美容院生意正是特别忙的时候，老板会准给你假期吗？”江倩问了一句，小雯楚楚可怜的样子让她感觉有些心疼，她想不到失恋也会伤到一个人的生命深处。
“我，我辞职了，回家以后，不想再出来打工了。”小雯有些犹豫不决，过了一会儿还是鼓足勇气说出自己的决定。
“怎么？你不喜欢城市里面的生活，从农村出来不容易，找一份工作在城市里面安顿下来，靠自己的打拼未来会有出路。回去以后，你就开心了吗？”江倩有些意外，没有想到小姑娘会这么勇敢决定自己的未来。
“对于城市，我已经没有任何值得留恋的东西，以前是因为男朋友在这里打工，我来城市就是为了和男朋友在一起。现在，既然已经没有男朋友在身边，还不如回去，再说了，我也不喜欢这里，城市人太聪明。”小雯说着话，心里却还想着从前的男朋友，她低头喝了一口咖啡，微微有些苦，这是她第一次来咖啡厅，第一次品尝咖啡的滋味。
“傻丫头，你以为回到农村，就能还像从前一样无忧无虑地活着。人，长大以后，总会遇到一些不顺心的事情，无论好事坏事总会过去。你想过自己的将来没有？难道你愿意回去以后，随便找个男人年纪轻轻就嫁人结婚，然后生个孩子，就这样过一辈子？”江倩说完话，看着小雯，似乎在等待回答。她不能想像今天的年轻一代还会去过上个世纪父母那一辈人的生活，毕竟，这个世界已经变了，没有人再愿意顺从命运安排好的一切。
“有什么好奇怪的，我们那里像我这个年龄就结婚的人很多，没有出来打工的我那些中学同学，早就结婚了，都有孩子了。嫁人，成家，给婆家生孩子，照顾好自己的男人，女人不都是这么过一
辈子吗？我周围的人都这么活着，有什么不好，她们活得很开心。”小雯说着话，仿佛已经回到她长大的那个小乡村，说不上贫瘠，也谈不上富裕，温饱解决以后的这些年，大部分人都安于现状每天过着知足的日子。
“难道你不想改变自己的命运，将来有一天或许可以在城市安家，不用再过农村那种风吹日晒的生活。城市里面冬天有暖气，夏天有空调，你不喜欢这种舒适的环境吗？”江倩睁大好奇的眼睛问小雯，她不相信现在还有人心甘情愿去过从前的生活，还有很多人依然在上个世纪的时光里面活着。
“人的命改变不了。小时候，我听奶奶说，人这一辈子就像天上飘着的鸡毛，很轻很轻，不知道哪一阵风就会吹得无影无踪，也不知道会被风吹到哪里去，在哪里落地，哪里就是自己的家。人都是有命的，只有认命，我奶奶常说，你如果是城里人的命，就不会生在农村。小子生下来就有自己的家，闺女不一样，只有长大嫁人以后才有自己的家。”小雯说着话，不知不觉夹杂着浓浓的家乡话，那是和普通话比较接近华北地区的方言。她说话的语速比较慢，江倩还是能够听清楚小雯的每一句话。
“真看不出来，你小小年纪还挺迷信，都什么年代了，命运就掌握在你自己的手里面。你想要什么样的生活，只要有目标，只要勤奋努力就会变成现实。不说那些沉重的事情，讲讲你的男朋友吧，值得你这么伤心吗？”江倩想要换一个话题。
（本章未完，请翻页）
“没有什么好讲的，才来城市的时候，他在饭馆当服务员，后来认识一个客人，介绍他到酒吧去当服务员，谁知道后来就变了一个人。前段时间，他在酒吧认识一个很有钱的女人，昨天就突然消失了。早晨，我收到分手的短信，后来，他的手机就一直关机。”小雯的情绪已经平静下来，好像是在说一个和自己不相关的人。
“你也不必伤心，今天的社会就是这个样子，感情说变就变，最重要的是保护好自己。”江倩安慰了小雯一句。
“其实，想想我为什么要怪他呢？要怪，也应该怪这城市改变了一个人，以前他不是这个样子，如果我们都不来城市，那该多好啊。”小雯的语气里面流露出淡淡的忧伤。
两个人默默无语各自喝着面前的咖啡。人生的十字路口永远不知道有谁会出现，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我们能够做到的唯有承受现实中沉重的命运。江倩也不知道自己的明天在哪里？没有了单位，她也像是离开港口漂泊在海上的小船，没有方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靠岸。她觉得人生就是这个样子，就应该前程茫茫一无所知，如果我们都知道生命里面将要出现的人和事，那会多么乏味，甚至没有勇气面对即将到来的苦难。每个人都期盼稳定的生活，生活又何曾有过风平浪静地时候，在人生的海面上总是充满暗礁，总是不知道那一场狂风暴雨会让生命戛然而止。窗外旋转的风景，让江倩情不自禁地想起小时候在公园游乐场里面坐过的旋转木马，那是一个童话的世界，周围到处都是孩子的欢声笑语。人与人是不一样的，出生在不同的家庭就决定了富贵或者贫穷，就决定了未来生命的颜色。小雯不会有坐旋转木马的童年，也不会有逛公园的欢乐记忆，江倩忽然觉得人并不是生来平等，从我们看见这个世界的时候，就已经踏上不公平的旅程。没有人能够改变，所以每个人出生的时候都是放声大哭，也许，这哭声就是对这个世界最初的反抗。
“姐，走去我住的地方看一看，怎么也要回家了。你看看和你不一样的人在什么样的环境里面生活，我们这些人只是为了活着而活着，不想遥远的以后，以后会怎么样谁也不知道。”小雯的话打断江倩的思绪，她觉得自己怎么也是无事可做，就答应去小雯住的地方。
走出咖啡厅，在路边，江倩叫了一辆出租车。两个人上了车，出租车开出繁华的城市商业中心，小雯看着车窗外马路上的街景，有一些留恋。她回到农村以后，这些记忆又能够停留多久，只不过是青春的一场梦，一些人一些事匆匆经过化作天边散开的浮云。小雯在西二环以外的城中村租房子，虽然离上班的地方很远，每天路上就需要一个小时的时间，只是因为便宜。有段时间，她的男朋友没有工作，她挣的钱除去房租，刚够两个人的生活费。出租车过了二环路口，又走了几分钟，最后在城中村的村口停下来。江倩和小雯下了车，狭窄的路面上很脏，有的地方结着一层厚厚的冰，有的地方还残留着上星期下雪以后没有融化的积雪。路面坑洼不平，两边是破旧的房子，小饭馆一家挨着一家，拐了一个弯，街道更窄，卖菜的小商贩与卖水果的小商贩几乎占据马路一半的位置。沿街的楼房墙上贴满房屋出租的广告，走了不远，遇到一个十字路口，继续往前走，墙上挂着日租房的红色条幅。江倩从来没有到过城中村里面来，感觉时光在倒退，形形色色的陌生人从身边经过，她觉得这是被城市遗忘的一个世界。
“姐，在这里面住的大部分都是外地人，本地人都搬进了生活小区。在这儿住的人干什么的都有，小偷特别多，家家户户都有被盗的经历，尤其是到了晚上走在大街上一点安全感都没有。”小雯一边说着话，一边领着江倩拐进一条死胡同。
小雯用钥匙打开防盗门，两个人进去以后，她又锁上房门。这是一座三层楼，走廊里面满是灰尘，在一层的东头，临近楼梯的一个房间，小雯用钥匙打开自己的房门，请江倩进去。虽然这是向阳的房间，冬天没有暖气还是感觉很冷，小雯插上电源，打开小太阳电暖风，并没有感觉带来多少热量。江倩觉得房间里面没有一丝温度，手感觉有一些冷，房间很小收拾得却很干净。
“姐，你到这边来烤烤手，没有暖气楼上楼下不少人都搬走了，现在整层楼只剩下两户人家。除了我们，西头还有一户住着人家。”小雯说着话，将电暖风往前挪了挪，两个人坐在床上，这张床占据房间一多半的面积，北面隔开两个房间，分别是厨房和卫生间。
江倩打量着干净整洁的房间，虽然有些冷，如果一对情侣在一起也会很浪漫。她的目光突然停在窗台上，一张合影照片进入她的视线，她有些惊讶，但是马上神情又恢复平静。
“姐，那是我的男朋友，用你们城市人的话说，现在应该说是前男友，长得帅不帅。”小雯看见她的目光落在照片上，略微有些得意问了一句。
她的男朋友竟然是昨天晚上自己在酒吧遇见的那个年轻男人。江倩有些神情恍惚，没有想到这个世界竟然这样的小。她的手机铃声响起来，接通电话，同学提醒她明天别忘记参加摄影展。
这个同学在记忆之中是那么遥远，她想不起来是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