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人生1课
【心中有佛，众生皆善；心中有魔，恶及众生。】
-------------------------------------------
“咱爸读过私塾上过学，他一辈子与人为善，教育我们都是要谦善待人，要忠厚老实，不要与人争长短，完全按照儒家的那一套言传身教，结果造成了我们性格上最大的弱点，面对复杂的人性缺乏辨识能力，即使被伤害了，也是首先站在对方的立场设想、解释、开脱，以此来安慰自己，把隐忍生生学成了胆小怕事。这方面，大哥更是学到了精髓，他向来奉行，惹不起躲得起，路怎样走都好，一点儿顾家长子的气度都没有，不敢承担任何责任。”
知昔的开场就有些颠覆了中信的信念，他心里最引以为豪的优良品质居然是如此的脆弱，甚至是不堪！
中信端着茶杯，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炉子，恰逢一粒杂质在火中爆开，幽幽的蓝色火苗晃了晃，继续昂扬地向上浮动着……
“因为时代的关系，咱爸的全部精力都花在了维持一家人的生存上，家里的一切事宜都交给了咱妈，而他只是默默地维护着外部环境，全力营造着顾家的好名声，尽可能地给顾家和我们以保护，使我们远离种种的污浊与阴暗。爱之深、责之切，如此固然可以培养优秀的品质，但是，品质再优秀的羊，又怎能在群狼环伺下生存呢？”
中信看着眼前的火炉，有些神游物外了，那些幽蓝的炉火渐渐暗淡了下来……
知昔向前倾了倾身体，更凑近了一些火炉，火光映照下，她的脸色多了一丝暖意，言辞也暖了起来。
“当然，在那样的情况下，咱爸已经做到了极致，至少我们都是在温暖的家庭环境中长大，我们生活的都很幸福，兄弟姊妹之间，关系融洽，情感深厚，所以，在我心中，咱爸是一个伟大的人，是一个好父亲！”
“是，我一直都以顾家人为荣，就算不好好学习，稍显叛逆的那段时间里，我也没改变过，面对外界，我什么都不怕，就因为顾家是我的底气，咱爸是我的依靠。”中信也动容地说道。
“小弟啊，在我眼中，你才是最像咱爸的那个，不但身高、体型像，连脾气、品性都像，你真的是咱爸的翻版！”知昔满眼期切和爱怜地看着中信，转而又微微叹息道：“唉~可我又最怕你变成咱爸那样的人啊！”
“姐，你放心，我不像咱爸，更不会成为咱爸那样得人，我早就不是什么好人了，从初中开始，我就不听话、说谎、抽烟、酗酒、还早恋，反正我自己都觉得，我简直是坏透了！”中信努力做出一副痞气的样子，大胆的自我剖析着。
“江山易改禀性难移，你再变都改不了骨子里的东西，”知昔说着，起身拿来桌上的烟，递给中信：“你真的学会抽烟了？在姐这儿不用拘束，抽吧。”
中信硬着头皮接过香烟，抽出一支来，就着炉火点上，轻吸一口，还是差点呛着了，他竭力地压制住肺部的剧烈抽搐，结果，却引动了酒劲儿，头也晕乎了起来。
知昔看了中信一眼，并没有戳穿他的假面，依旧不紧不慢地说着：
“为了这个大家庭，咱妈也是劳心劳力操碎了心。她好面子，更爱干净，看不得脏，别人家的孩子她管不着，可以一身泥，可以破衣烂衫，但自己家的孩子却必须是干干净净的。每天都要换洗一大堆的衣服，大冬天的河面结冰了，她也要砸开冰层洗衣服，也因此受了寒，落下了一身的病。”
“咱妈虽然不重男轻女，可谁小她就宠谁，咱妈在娘家是老大，我听她自己说的，咱舅还有两个姨都是她带大的。姥姥那时候是妇女队长，天天在外面忙着开会，根本就顾不上照顾她们。等咱妈嫁到顾家，小姨那时还小，也被带了过来，后来是陪着咱大哥一起长大的。”
中信不自觉地更加靠近了炉火，可能是有点儿冷吧，手中的香烟也燃烧了大半，原本挺直的白色烟管，灰黑了颜色，佝偻了腰肢……
“咱妈的这三个弟妹都读了几年书，只有咱妈不识字，再后来，二姨因为种种原因，认识了部队转业的二姨夫，结了婚，进了城。二姨帮着小姨进城当了纺织工，小姨人长得漂亮，二姨又帮着小姨成了家，小姨夫当时是中学语文老师，凭着不错的文字功底，机缘巧合下，进入了体制内，最后还当上局长。文人出身的小姨夫也是个高傲的人，那时候，他对你另眼相看，你以为是因为亲戚关系吗？哪个亲戚他正眼看过呀？他那是欣赏你，算是文人的惺惺相惜吧。”
说到这儿，知昔的语气充满了自豪，她又给中信添了茶水，继续絮叨着，像极了酒后的话痨儿。
“两个姨各自生了一个男孩，都说是工作忙，也带不好小孩，就丢在了咱家，两个表弟也算是咱妈一手带大的。好容易等到能上学了，才接了回去，却又说想要个女孩，也不知道是不想生呢，还是因为计划生育，就想让咱妈帮她们收养一个。那时候，街上常有弃婴，妈先后收养了两个，依旧是养大一些了，才送给他们。就这样，咱妈先后带大了十几个孩子，就靠着咱爸一个人的工资，艰难地撑着这个家。”
知昔的眼中充满了深深无力感，既有心疼，更有不忿，也许，是为了妈的含辛茹苦；又也许，是为了爸的隐忍负重；更也许，是为了某些人的不知感恩……
“正是因为咱们爸妈的任劳任怨与无怨无悔，才造就了她们的予取予求和心安理得，难得带些东西来看看这个大姐，也都是高高在上的态度，话里话外都是你们乡下，到底是看不起乡下人呢？还是看不起乡下的这个大姐呢？她们只会炫耀着城里的东西如何如何好，却偏偏忘记了，那些东西能和抚养她们孩子的花费比吗？她们觉得咱家穷，可那时咱爸的工资60多块，镇长也才40多块啊，还不都是一大家子给耗掉了呀！”
“咱爸就不管管？”中信忍不住插话道。
“咱爸是什么人你能不知道吗？读圣贤书，行忠厚事，他是不想顾家乱啊！”知昔明明有些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但语意却很是委婉。
“唉~”
中信也不知道说什么了，将手里熄灭已久的烟头扔进了炉子，早就暗淡无光的火炉，又挣扎出一小簇火焰，升腾起淡淡的黑烟，却弥漫了难闻的味道儿……
“天见犹怜，顾家还是顾家，虽然大哥没有跳出农门，一直待在爸妈身边，但日子过得最是逍遥；等二哥进修回来，应该会调到县中，你三哥也在省城安顿了下来，通过考学算是都有出息了。”
刚刚还言辞轻松的知昔，突然骂了一句：“他妈的，就有人看不得自家亲戚好，怕以后优势不再，处心积虑地想要踩着咱们，眼看踩不住了，就耍起阴谋诡计来了。”
知昔重重地吐出一口气，淡淡的笑意浮现了出来：“别说，我从没骂过人，真的骂出来了，感觉还蛮舒服的。”
不打架，不骂人，是顾家的基础准则，鲜少有人敢于破禁。中信不免有些发愣，暗自思忖：一向温柔和善的姐姐，怎么也有说脏话的时候呢？
“小弟，你不用奇怪，人善被人欺，骂她们算是轻的了，”知昔继续解释道：“她们就是典型的欺软怕硬，拼命巴结别人，却怕自己人起来了，以后压不住了。她们把夏放介绍给我，我一直觉得她们是好心，最多算是不了解情况吧。可后来我才知道，她们早就清清楚楚了，她们是故意让我不得安宁，结婚后就连夏放都认为，这是在害我啊！可她们万万没想到，夏放骨子里是一个非常正直的人，虽然脾气差了点，文化程度低了点，但他对我很好啊，对我们家里人都很好啊！她们只看到了夏放的表面，万万没想到，这一次却是失算了。即便是这样，她们还时不时跑过来，明面上说是看我，但说话间总是夹枪带棍的，明里暗里讽刺嘲笑着夏放，就想激怒夏放，挑起事端来，她们更没有想到的是，夏放为了我都忍下来了， 并没有如她们所愿。”
“是啊，哥这人挺好的，是条汉子，性格上有点儿像那个李逵。”中信一直觉得夏放挺可惜的，幸好遇到了姐姐。
“你三哥去省城上学，有二哥送，她们插不上手，可没想到，这次的主意竟然打到了你的头上。她当时只要说句话，公安专科不就去了吗？你也能去省城了，有你三哥在，你也不会孤单了，更不会遭这个罪呀！”
对于中信上大学这个事情，知昔比中信还要难以释怀，那个她当众答应的事情，却从此杳无音讯了。
“咱不依靠她，还是有学可以上，结果，她又唱了这么一出戏，她们就是想让你再也回不来了，离得那么远，联系又不方便，你真要是丢了，家里也不知道啊，还会以为你在学校上学呢！就算是知道消息了，可到哪儿去找呢？”说着说着，知昔忍不住哭了起来。
“姐，姐，你别哭呀！小时候，我就大难不死几回了，老天都不敢收我，你就放宽心吧。”每每想起，中信的心里也是后怕不已，但还是故作轻松地安慰着姐姐。
“这要让爸妈知道了，还不得心疼死了，”知昔边擦着眼泪边说着：“可又能怎样呢？还不是左右为难吗？”
“是啊，别告诉爸妈了，这事就过去了，我也早就不在意了。姐，我觉得头有点儿晕，想睡觉了，明早还要回家呢！”
不知什么时候，炉子完全熄灭了，一层白色的灰烬上头，有零星的黑色杂质，斑驳了一片细腻，残余的温暖也被冰冷的炉体，渐渐同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