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Chapter41
白兰芝嗓音轻而哑:“你什么时候知道?”
“最近半个月。”
她仔细回想了一遍自己表现:“我说错了什么话吗?”
“你不该对我那么信任。”
“是么……”她喃喃地说,“那我们还是夫妻吗?”
他却答非所问,用戴着黑手套手指点了点下方:“不问问我会怎么处置他们么。”
“好。”她顺从地问道,“你会怎么处置他们?”
“我没有刻意引导他们走向镜宫,是他们自己误闯了进去。”他走到石栏边上,微微俯身,手肘撑在上面,冷漠地俯瞰着地上人群。有人发现了镜宫可怕之处,正在痛哭流涕地捶打着镜子呼救,霎时间,尖叫声、争吵声、踩踏声此起彼伏,还有人趁乱去抢其他人身上包袱。
他微微一笑,眼神却毫无感情:“你看,与其问我怎么处置他们,不如问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处置自己。”
不知是否她错觉,他此刻瞳孔简直就像野兽捕猎前夕一般,蕴着某种狂热、兴奋、冰冷情绪。
白兰芝攥紧手指,像接近一只警惕兽般,踮起脚尖,悄无声息地靠近他,小心翼翼地将手放在他肩膀上:“你说得对,他们死活与你无关。”她吃力地搂住他宽阔肩膀,感觉到他紧绷肌肉慢慢松懈,“他们闯进了你地盘,打扰了我们平静生活……”
尽管他身体已放松了下来,语气却依旧冰冷:“你想说什么。”
“我知道他们来者不善,有人打砸了你珍藏,有人抢走了你东西,还有人想要剁下你手换取赏金……”
“你让我放他们离开?”
白兰芝轻轻地拍着他背:“你听我说完好不好?我一直记着你跟我说那些话……你说,你过去非常糟糕,肮脏、卑鄙、血.腥,这些词语我甚至连顺序都记得。”
他看她一眼,瞳孔已恢复正常大小:“所以呢。”
白兰芝思考了一下,毫不犹豫地出卖了奥黛尔:“奥黛尔跟我说了剧院幽灵故事,说你就是剧院幽灵。她说你性格冷酷,稍不如你意,就会砍手或杀人,她还说你长得像风干骷髅……”
埃里克忽然反手扣住她手腕,一把将她拽到身下,冷冷地迫视着她,金眸亮得骇人:“你想离开我?”
“我不是这个意思!”白兰芝无奈地道,背上急出了一层薄汗,绞尽脑汁地思索着如何快速安抚他,“是我不想让你离开我……还记得当初你为什么总是拒绝我,不想让我了解你过去么?我不想让今天发生事情,成为未来某一天我们之间隔阂……哪怕只有一点点可能性,我都不想。”她捧起他面颊,在他唇上印下一吻,“放他们离开,忘记过去,什么肮脏、卑鄙、血.腥和你都不再有关系……和我开始新生活,可以吗?”
话音落下,回应她是沉默。
她听见了他急促沉重心跳声,也听见了地面震耳欲聋呼救声,甚至隐隐传来了烈火焚烧“哔剥”声——有人在推搡踩踏之下,没能拿稳火把。
接着,落水声响起。地下迷宫中央是一大片湖泊,应该是岸上人慌不择路地跳进了水里,但很快,他们就发现这是一个错误到极点选择,水下藏着一个竖着倒刺牢笼。
混乱之中,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怪物杀人了……怪物要把我们困死在这里!”
有一就有二,不少人都开始哭诉“怪物”可怕行径。
半晌,他终于开了口,却不是回答她话,而是说:“……我没想杀他们。”
“我知道。”
他闭上眼,颈间喉结微震:“我不是怪物。”
“我知道。”白兰芝一根一根地扣住他手指,声音很轻,“虽然你总是骗我,在我面前一会儿是o.g先生,一会儿是剧院幽灵,但自从那天你陪我走遍大半个巴黎,带着我看日出,告诉我要庆幸命运……我就知道你是善良。”她吻了吻他手背,“你知道么,我再没有抱怨过自己命运,不管它对我做了什么,因为至少,它让我遇见了你。我不会在乎其他人会怎么看你,你是我埃里克,是我一个人珍宝,我会好好地爱护你,照顾你,永远也不会离开你。”
她抬眼,与他对视,想起之前第一次亲吻他时,他眼中似乎一闪而过脆弱。那时她以为是错觉,现在才发现并不是,他眼中真压抑着无措和脆弱。
火光攀上穹顶,黑烟弥漫,越来越多人跳进地下湖泊里,人群如被沸水惊扰蚂蚁般四处乱窜。
白兰芝尽量让自己不去听那些呼救声。尽管这些人都是自作孽,但他们若是在此死去,罪孽一定都会加诸埃里克身上。她不想让他背负那么沉重罪。
人有千万种模样,命却只有一种轻重。
周围应该有通风专用通道,不然不太可能支撑那么多蜡烛燃烧。尽管如此,白兰芝还是闻到了烧焦味道。
不知过去了多久,他终于微动双唇,低声说道:“我放他们离开。”
话音落下,他侧过头,手法奇诡地拨弄着石壁内嵌着机关。几乎是同一时刻,镜宫里铁树不再发光,入口开启,里面人连忙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地宫内壁毯滑落在地上,露出通风石道。所有人都连滚带爬地朝新石道跑去,生怕晚一步被困死在地宫内,只有少数人还在留恋包袱里财物。
看着逃跑人群,莫名地,白兰芝鼻尖有些发酸。
这一刻,她觉得自己面对不是一个成熟有理性男人,而是一只试图和人类建立信任野兽。听说,在抚摸野生动物时候,要将手放在它们能看见位置,先让它们熟悉气味,再慢慢触摸它们毛发。于是,她擦掉眼泪,像尝试去抚摸动物一般,把手放在埃里克能看见地方,没有直接触碰他面具:“让我看看你脸,好么?不管你是什么样子,我都不会改变对你态度。”
“好。”
他无条件纵容,让她再一次掉了眼泪。
深吸一口气,白兰芝把手伸到他后脑勺,摸到了面具银扣。
一声轻响,银扣解开,她缓缓摘下了他面具。
这张脸……
确实,挺可怕。
他骨相凌厉冷峻,鼻梁高挺,眼眶却像骷髅眼窟般深陷可怖,因为眉骨过于高耸,一眼望过去,就像是没有下眼睑般,显得瞳孔如金色鬼火一样耀眼骇人。最可怕是他面部肌肤,几乎没有一块完整地方,沟壑纵横,疤痕交错,像是死神用镰刀勾破了他皮囊。若是深夜与这张脸孔相遇,确实很容易把他当成索命幽灵。
心口就像是被刀砍了一下,她小心地碰了碰他疤痕:“这些……好像不是天生。”
“是烫伤。”他声音极低也极哑,“我出生在一个木匠家里,在我能走路时候,就在帮家里干活。八岁时候,我母亲再孕了。那一年,镇上来了一个马戏团,他们‘恶魔之子’病死了,看上了我。”
“然后呢?”
“然后,我母亲把我卖给了他们,四十苏。”他平淡地说道,“那天,刚好是我生日,我也收到了第一份生日礼物,一枚涂着白油漆木面具。”
四十苏,两法郎,巴黎一趟出租马车价钱。
“马戏团是一个鱼龙混杂地方,有恶棍,也有才华横溢人,他们有人会腹语,有人会魔术,还有人能把绳索玩得跟蛇一样灵活。我以为学会这些,就能像他们一样成为杂技师,摆脱‘恶魔之子’生活,于是我用了一年,偷学到了他们本领,那天,马戏团到了佛罗伦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