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诀别
“温卿的那些画,朕一年多前,便瞧见过了。”
温思齐抬首,惊道:“陛下怎会……”
皇帝轻描淡写道:“那时,温府上有朕的人。”
皇帝既安置了眼线,那便言明天子对温家有疑,君王的疑心,决计不是三言两语能打消的,但到了此刻,有些话还是须得说出来,以表忠心。
温思齐一听皇帝这话,忙神情肃然,道:“温家上下对陛下绝无二心,尚书大人更是一心扑在朝堂之上,恨不得为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皇帝淡笑道:“温卿放心,温尚书的赤胆忠心,朕从不曾有过分毫怀疑,朕派人盯的不是他,而是你。”
“臣?”
莫说是那时的温思齐了,就算是如今的大理寺少卿,也委实没有什么地方值得皇帝安置眼线、心存戒备的。
“那时京城中,尚未婚配、口碑极佳的世家儿郎,朕都派人去查探过。”
温思齐道:“陛下初登大统,是应广纳贤才。”
话虽如此,但温思齐的腹中不禁又生疑窦,这广纳贤才何以要求“尚未婚配”?
皇帝瞧出了他面上的不解之情,接着道:“广纳贤才,是次要的,朕此举,不过是为了给人选夫罢了。”
天下皆知,皇帝陛下膝下无女,也无姐无妹,那天下间还有哪位女子有这般大的脸面,让皇帝陛下替她亲自选夫?
联系到之后的事,温思齐很快便猜到了答案。
他惊问道:“陛下此举,是为给那时丧夫的月上女王选夫?”
皇帝微笑道:“不错。不论是你的修养、品性、还是才学,皆堪称上上之资,朕早便觉你应当是她的良配,但却一直下不定决心。怕你嫁到月上后,心有不甘,到头来,凑了一对怨偶出来。”
“但待朕瞧见了你藏着的那些画后,便明白了,此去和亲,非你不可。若非真情倾注,岂会绘出那般惟妙惟肖的画卷,若非念念不忘,又岂会一直珍之藏之,还时而取出来观之赏之?”
说到此,皇帝叹了一口气:“幸在,朕未看错你,也未看错你的痴情。”
温思齐清楚地记得一年多前的那夜。
那夜,他忽然被皇帝陛下传召入宫,入宫后,所听闻之事,更让他止不住浑身发颤。
皇帝陛下竟要他前往月上和亲,嫁给那个他心心念念七年之久的女子。
圣旨下来后,他的娘亲因此晕了过去,连自己那位对皇帝陛下素来赞叹有加的父亲,也委实看不懂陛下此举,只觉祖上坟未埋好,否则这等衰事何以会落在自家儿子头上?
前途无量、本应在官场青云直上的大好儿郎,如今竟要去个女尊小国当憋屈至极的王夫,谁知晓了会欣喜?谁又能真心无怨言地走上这一遭?
双亲始料未及的是,温思齐很欣喜,也愿心无怨言地走上这一遭。
在他瞧来,此事绝非灾事人祸,而乃天降奇缘,好似老天显灵。
若非老天显灵,他岂会娶到那个原以为今生今世都无缘相见的女子?
他与她,隔着大海,隔着国界,还隔着截然相反的纲常伦理,本应当是决计不会再有交集的两人,却因皇帝的这道无心圣旨,结成了一对夫妻。
如何能不喜,如何能不悦,如何能不欣然往之?
哪怕,到了月上后,他发觉有些事仍不能遂己缘,但能在旁默默地瞧着她、守着她、护着她,便已然是老天爷给自己的最大恩赐。
可直至今夜,温思齐才明白,原来这一切不是老天显灵、更不是偶然巧合,而是皇帝陛下的有意为之。
心头震怖之情,委实难以言说。
龙椅上的皇帝仍很平静,道:“这世上是有巧合,却没有那般多,若事事仰仗巧合,那便如守株待兔之徒,愚蠢至极。”
温思齐道:“臣受教。”
他虽受教,但心头委实有万千疑问。
皇帝陛下何以要对一个远在月上、素昧蒙面的女子这般上心?一个小小附属国君主,哪里值得皇帝陛下如此看重?
若是旁事,他大可不问不理,秉信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此事,事关他心爱的女子,那便冒着掉脑袋的险,也要弄个清楚明白。
半晌后,温思齐轻吸一口气,道:“臣有问。”
皇帝道:“朕知道你想问什么。”
顿了片刻,皇帝微笑道:“不过在此之前,朕要先问你两件事。”
“臣听着。”
“温卿可知月上王夫的名讳?”
温思齐记得,曾听盛提过。但可惜,他那时并未将一个已死之人放在心上,哪怕那个已死之人占据了她心中最紧要的位置。可人已成灰,再计较又有何用?
温思齐想了许久,有些不确信道:“好似姓许,单名一个澈字。”
皇帝道:“那你可知朕的名讳?”
此问一出,温思齐愣在当场。
就算他知道,也不敢道出,天下间除了太后,还有谁敢直呼皇帝的名讳?
“说出来,朕恕你无罪。”
温思齐思索一会儿,又道:“陛下姓谢,单名一个……”
惊意袭入心头,让他面色顿白,不由瞪大了双目,额间隐隐有冷汗渗出。
彻与澈乃同音,而许与谢又是同声,若这不是巧合,岂非有意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