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枕头锁:过过嘴瘾
后唐五年,初冬,京兆府大厅。
秦蓁双膝跪地,瞠目结舌瞧着宣旨太监。
宣旨太监也目瞪口呆瞧着她,心道:“下等杂役就是下等杂役,端的是没见过世面,也上不了台面,不过接道圣旨,居然能呆成这样,亏得那李大人口口声声在天子面前赞她聪慧,却是个脑筋不会转弯的。”
白莽和白威皆跪在秦蓁身后,白莽惊讶比秦蓁更甚,白威却用手指戳了秦蓁好几回,只可惜,秦蓁只管与宣旨太监大眼瞪小眼,竟无半点回应。
无奈下,白威只能肉疼地去解挂在腰带上的钱串子。
洞房醉一案,他和白莽知晓甚晚,若非当日假扮乞丐助秦蓁取证,只怕他们也会与参与平康坊玉团楼围捕的众衙役捕快一样,仅得个口头嘉奖,一文钱赏格都落不着。
多亏李大人和顾少卿双双为他二人表功,只可惜,皇上却将赏格之事交给三法司自行处理。三法司乃清水衙门,穷得叮当响,哪里会有余钱给他们兄弟做赏格?不过一人给了一贯钱了事。
一贯钱虽与之前案子不能比,但有胜于无,且对于白莽、白威来说,等同白得了份月俸,喜得白威也不嫌重,天天在腰间挂二百文炫富。
此时,眼瞅着秦蓁要得罪人,白威心一横,将多日来始终未舍得花一文的钱串子尽数摘下,挤出抹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哆哆嗦嗦递到宣旨太监手里,“公公,一点儿小钱,您且拿去喝酒,日后我姐姐还得劳烦公公多多帮衬。”
宣旨太监将那钱串子托在手里掂了掂,似嫌少,面上一副爱答不理:“白衙役倒是懂规矩,在这京兆府委实屈才,待日后千牛卫扩招,我向圣上举荐你。”
区区一内侍太监,如何敢插手前朝之事?便是李烨,也从未夸此海口,荏是谁,听了这话都只当耳边风,笑着打两句哈哈就过去了。故而宣旨太监一说完,白莽便喜笑颜开道:“那敢情好,托公公的福,白威就在此候着您的好消息了。”
宣旨太监见他上道,也与白威玩笑:“如此便说定了,一有消息,我便着人通知你。”说罢,抬脚就要走。
“等等!”秦蓁仿佛大梦初醒,突然开口阻止,宣旨太监尚未反应过来,她已笑眯眯道:“公公一言九鼎,我就先替小威谢过了,赶明儿我见到李烨李大人,便知会他一声,让小威早点去南衙报到吧!”
“咳咳咳……”宣旨太监登时被口水呛到,白威见他咳得涕泪横流,不由狠狠剜秦蓁一眼,边给太监拍背,边劝慰:“公公莫要见怪,我姐姐惯会与人玩笑,她见公公面善,有意结交,故而说话随意了些,公公只当她放屁就好,千万莫理她!”
秦蓁:“……”
谁惯会与人玩笑了?谁在放屁?
狠狠回了白威一眼,秦蓁上前一步,自来熟地挽住宣旨太监的手臂,依旧笑眯眯道:“公公您不认得我啦?我可对您印象深刻哩!”
宣旨太监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抽出手想推开她,嘴里应声道:“我从未见过秦杂役,如何会认得你?”
秦杂役?
白莽和白威听到这称呼,双双忍不住低头偷笑,秦蓁的眉心却突突猛跳两下。她像甩不掉的浆糊般再度黏上去,还故意凑到宣旨太监耳边道:“公公真是贵人多忘事,当日钦天监监正大人在养心殿外奉旨做法事,还是我好心在法坛前丈量,大致估算出井中尸的位置,云琅哥哥这才敢放开手脚开挖。公公您可是见过那井中尸与阴阳怪蛇的,如今怎可说没见过我呢?”
“啊?”宣旨太监惊得险些跳起来:“是你?你……”
“对呀!是我,”秦蓁嘿嘿一笑:“您看啊公公,我知晓些论道,充当个监正大人的小道童勉强凑合;我也知晓些断案手段,协助三法司办案亦不在话下;唯独这治病,咳咳,不瞒公公说,我给死人验尸倒是把好手,至于给活人看病,嘿!没怎么尝试过。皇上这莫名其妙一道圣旨下来,宣我进宫为他治病,我这万一给他治出个好歹来,那要怎么好?”
“你……你你,大胆!”宣旨太监惊得面无人色,脱口断喝:“皇上原本不信你一个京兆府不入流的小杂役懂医术,偏李大人信誓旦旦替你作保,还道与你击掌盟誓,说你定能治好皇上的失眠之症,现如今你却说你从没给活人看过病,如此欺君罔上,你是想与李大人一同被斩首吗?”
也不知是不是被吓破了胆子觉得晦气,他将手里的钱串子往地上一掼,“哼”地一声,怒气冲冲走了。
白莽和白威目送他背影消失,额上青筋直跳,一人抓住秦蓁一条膀子,抱怨道:“蓁蓁(蓁蓁姐),你怎地如此胡说?”
“胡说甚?”秦蓁冲他二人翻个大白眼,挣脱手臂弯腰将地上钱串子拾起,欲递给白威,“那,你的钱我可帮你拿回来了,以后再别那么大方。是个人就给钱,你当自己开金矿的啊?”递到一半,她似想起什么,又将钱串子收回,顺手从上面撸下来几枚开元通宝揣进怀里,这才心满意足将其余丢还给白威。
白威接住,看看上面的豁口,哭笑不得:“这是规矩好不好?蓁蓁姐,你也在衙门日常行走,平时那般机灵,今日脑子里可是塞了土,怎地哪壶不开提哪壶?”
“什么叫哪壶不开提哪壶?你小子懂个屁!”秦蓁在他额头上一戳:“你也不想想,那些人为何要给宣旨太监塞钱?”
“自然是打点一下,日后好办事儿啊!”
“对呀,别人塞钱,是为了日后好办事儿,要么下回皇上还会下圣旨,有更大的赏赐,可以让宣旨太监提前通风报信,要么后宫有哪位娘娘等着公公太监去照拂,我们有啥?撑死这辈子就接这么一回圣旨,皇上知晓我是谁?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恐怕就算我真的进宫去给皇上治病,也无法窥见圣容。连在皇上跟前儿露脸的机会都没有,做甚要花那么多钱买个太监的人情?你倒是钱多没地儿花是吧,来来来,干脆都送给我得了。”
“你……”白威语塞。
白莽却听得频频点头,拍拍白威的肩,他极认真道:“蓁蓁说得有理,所谓巴结,能够得上才有巴结的必要,咱们都乃衙门最无品无权的贱吏,委实不用这般煞费苦心,倒不如领着月俸,安安生生、快快活活过日子。”
“你看,”秦蓁得意地双手一摊:“我就说吧,你小子自己故作聪明,还来怨我,好好感谢我把钱给你追回来,这三天的大肉包子,都由你请吧!”
白威:“……”
敢情强取豪夺白白撸走他几文钱还不算,还要讹他的大肉包子?这吃货属性,当真没谁了。
白莽教训过白威后,见秦蓁得意忘形,又顺手在她后脑勺上一拍:“你还得意?钱的事就罢了,给皇上治病的事情你也敢胡说,可是不要命了?”
秦蓁被他拍得“哎呀”一声,但见白莽不像是在玩笑,忙笑眯眯凑上去:“我只是跟他开个玩笑罢了,不碍事的。”
“开玩笑?”白莽和白威同时惊呼:“你就不怕他回去禀报皇上?”
“他禀报皇上?切!”秦蓁再翻个大白眼,径直在椅子上坐下:“小威上回跟我一同进宫,我且问你,那时这位宣旨太监是何职位?”
白威想都不想便答:“他当时顶替李公公,近身服侍皇上。”
“那不就得了吗?彼时他还近身服侍皇上,眼下,他都被贬做宣旨太监了,你们怕他做甚?”
“宣旨太监就不用怕了吗?”白莽脱口道:“不是只有皇上身边儿的太监,才能出宫宣旨吗?”
“你可太瞧得起这些太监们了,”秦蓁坐直身体,正色道:“先帝在位时,醉心修仙之道,听信谗言,宠信内诸司使的太监,导致宦官专权,奸佞当道。今上虽担着杀父弑兄之名,却因是临危受命、顺天而为,故,登基后从未有人诟病,且深受百姓爱戴。如此来之不易的胜利,你以为,天子会再度轻而易举让它毁在宦官手里?
我早打听过了,如今的内诸司使,分工明确、各司其职,莫说区区内侍太监不得干政,便是如今的北司衙门,都不敢随意置喙天子的决定,这位宣旨太监很明显不得圣心,且,还是内诸司使各宣旨太监中比较受排挤的一位,否则,他也不能来京兆府给我这小小杂役宣旨不是?
本就是个不入流的狗鼠辈,哪里有在天子坐前随便说话的资格?更何况中间还夹着个李大人,他有几个脑袋敢去招惹那位玉面阎王?不过吓唬吓唬我们罢了。公平起见,我便也顺势利用利用他,好过过嘴瘾,背后恶心一下李大人。横竖半斤八两,不过尔尔,他心知肚明,我亦心中有数,故,何惧之有?”
话音才落,便听院外传来一道又冷又硬的熟悉声音:“好一个过过嘴瘾,背后恶心一下本官,现下本官来了,你且当面儿恶心恶心我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