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凤凰（1）
六月的正午像一个闷热的熔炉，火焰席卷大地，世间一切仿佛都变成了尸骸。
吹拂街道的微风死了，灰蒙蒙的行道树也死了。
公路是一个移动的烤架，形形色色的铁皮烧烤在上面翻滚，流动，时不时还会滴下来两滴金黄的油脂。
外面的一切都死了，就连平时充满生机的学校也几乎被寂静吞没……
楚小枫西装笔挺，戴着斯文的黑框眼镜，静静地坐在办公室里。他手里紧紧捏着一份双河市晨报，怔怔的出神。
那晨报的头条上赫然写着“重拳出击！邪教，坚决取缔！”
又有一对夫妻自杀了。他们在身上浇了汽油，用火点燃，再手牵着手从二十层高的高楼上一跃而下……跳跃的火光似乎在回应高高在上的太阳，像极了神话传说里的凤与凰。
也许放在之前，楚小枫还能说出“怎么可能有人信这种东西”，“因为邪教自杀的人得是有多傻。”这样的话。
可是放在现在，他说不出来了。
那对夫妻，他认识，不但认识，还很熟悉。
那是他的姑姑和姑父。
他的姑姑和姑父可不傻。他的姑父是双河大学物理系的一名助教，姑姑是赵氏银行的经理，他们还有一个聪明帅气的儿子，在高中里成绩名列前茅。
他们非但不傻，还很聪明，很善良，甚至对失去双亲的楚小枫照顾有加。
下意识的抬手顶起眼镜腿，揉了揉额角。楚小枫怎么也想不通，这样的姑姑和姑父，怎么会被邪教所蛊惑呢？
“难道这世界上，真的有神灵存在，难道这神灵，真的是邪恶的？”想到这里，楚小枫用力的拍了拍脸颊。
几滴泪珠随着面颊的震动，突破了泪腺的防御，试图开辟一条新的航路，却被楚小枫即时制止了。
“我们信仰的是科学，怎么能有这种愚蠢亵渎的想法。”稳住了心神，楚小枫挤了挤眉头，拿起办公桌上写着自己名字的文案，认真地阅读起来。
即使家里出了天大的事，楚小枫也没有请假。他还有他的使命，还有最后一班岗没有站完。
两周之后的中考，市区里会有一半的孩子顺利考上高中，，而剩下的一半——无学可读，即使他的教的再好，也左右不了这个比例。他只能尽力，让自己班级的学生在这场无形的厮杀里，多活下来几个。
而这几个孩子的命运，也许会因此转变——“这就是作为一名老师存在的意义吧。”
楚小枫整理完考试冲刺的资料，就放松的靠在办公椅上躺了下来。因为缺乏食欲，索性就趁午饭的时间小憩一会，以充沛的精力迎接下午的工作。
“都说音乐是治愈心灵的良药，那我一定是个病入膏肓的药罐子”叹了一口气，楚小枫在心里腹诽了一句，像往常一样戴上了耳机，准备听会儿音乐来放松一下思绪。
“滋滋……滋……”楚小枫的耳机里传来了切换电台一样的声音，那声音忽大忽小，忽隐忽现，仿佛一千台没有接闭路线的老旧电视围绕着他，旋转跳跃地开着一场“雪花台”音乐会。
随着声音的忽大忽小，夹杂着女性轻轻的哼唱，楚小枫耳边似乎传来了淅淅沥沥的梦呓，有的似温柔耳语，有的似愤怒尖叫，有的是哭声，有的是笑声。
其中一句呓语穿插其中，不断的重复，不断的重复，不明来历，不明含义。声音却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最后就像是一口硕大的洪钟覆住了脑仁，再被歼星炮致命一击……
嗡鸣……脑海中传来了无尽的嗡鸣声……
楚小枫的意识似乎离开了身体，漂泊在了茫茫星空之中。他抬手自视，发现自己的身体被一个透明的气泡状薄膜笼罩，那薄膜似乎是受到了什么冲击，正在微微震颤着。
无尽银河之上，有六道异色流光划破黑暗，留下缤纷星光。虚无中似有一个无形的巨人，手持彩虹利刃，利落的一刀，斩断星空。
那六道流光气势如虹，在夜空中拖出长长的曳尾，直直灌入了一颗蔚蓝的星球。
随即，那蔚蓝的星球似乎获得了无比的引力，楚小枫虚幻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向它坠落，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那古斯都……那古斯都，弗拉格其……”耳边的呓语重新响起，虚幻层叠，似是呢喃，又像祈祷，更似万人高声合唱！楚小枫似乎也化作了一道流光，逐渐失去了意识。
…………
“楚小枫！楚小枫！你没事吧！醒醒！”一道亮光一闪而逝，楚小枫似乎从隧道里下坠而出，耳机里那嘈杂宏伟的声音也戛然而止。
携带着丝丝耳鸣的痛楚，楚小枫就像是溺水的人握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从深渊里一头钻出，费力地睁开了双眼，茫然的看向面前的闪闪发光的“出口”。
那是一个锃光瓦亮的光头。
这光头的主人个头很矮，面容削瘦，看到楚小枫醒来，立马咧嘴笑了起来，露出了整齐漂亮的烟熏大黄牙，“楚老师，你醒啦！”
楚小枫闻言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蜷缩地倒在办公桌旁的地上，身体僵硬，座椅不知何时也翻倒在地，周遭一片狼藉，尤其是那张双河晨报，已被撕成碎屑。
一张破碎弯曲的纸片就在他的不远处。上面加粗的黑体红色赫然印着“邪教”两个大字！
“邪教……”楚小枫微微皱眉，呢喃道。
“小枫，身体要紧啊！要不你回去休息两天，我来帮你带班。”这光头正是自己班级的数学老师，隔壁三班的班主任，胡杰。
胡杰比他大两级，是同一个大学的校友，毕业后，就任同一所学校，自然十分亲近。
刚才回办公室看到楚小枫昏倒，又是急救又是喊同学去医务室叫人，要不是楚小枫的呼吸还算均匀，胡杰都做好人工呼吸的准备了。
“我可以的，谢谢胡老师。”楚小枫没有直视对方，只是低头用手轻轻的揉搓着耳机的金属插头，仿佛在确认刚才发生的一切究极是真实，还是一场真实的梦境。
挣扎着站起身，他环顾四周，瞳孔突然收缩！
他看到自己的手机竟端正的摆在办公桌上，就连“芊芊静听”听歌软件都没有打开。
“胡老师，我的手机刚才没有掉在地上吗？”楚小枫试探着问道。
“人都掉到地上了，还关心你那破手机呢！”胡杰没好气的笑道，“喏，你手机不是在桌子上放的好好的吗？”
“耳机线压根没有接入手机，那我刚才听到的声音是……”楚小枫暗自思忖着，微微点头，没有答话。
“一进办公室就看你躺地上抽抽，吓老子一跳。”胡杰见他没事，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摸索着从衣兜里抠出一根细烟，凑至嘴边。
正欲点火，却听到楼道里传来了嘈杂的声音，“让一让！快让开！让一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