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又过了好几天,雪渐渐化了,霍春生走在潮湿的林子里,悄无声息地跟着一只觅食的麂子,刚抽出箭,头顶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叫唤,树冠震动,鸟雀扑腾,霍春生仰头看去,几只猴子在树间荡着散开,麂子也窜没了影,这是警告,霍春生立刻收了箭抽出短刀,快步离开林子。
半山腰的水洼叮叮咚咚,霍春生坐在水洼边的石头上休息,百无聊赖地往水洼里扔石头,本来在想刚才林子里的事情,想着想着,思绪渐渐跑偏,想起那天送簪子的情形。
“这……怎么是支粉簪?”陆怜先是惊讶,后又疑惑。
“不喜欢?”
“不是不是,这簪子精致好看,好看的东西谁不喜欢?可就是……这像是女儿家的东西,我戴不象话吧?”陆怜看着霍春生的眼色,小心翼翼问,“要不就……去退了?”
“老板说是抚州聚艺斋的东西。”霍春生没想什么男女,只是觉得东西好看,陆怜戴肯定也好看,就不死心,“你不喜欢吗?”
陆怜立刻摇头说不是,可又一脸为难,捧着匣子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霍春生就明白了。
“算了,你不喜欢就丢那吧。”霍春生泄了气,合上匣子硬推到他怀里。
他扭头往厨房走,陆怜忙跟上去,“可、可放着多浪费,要不还是退了?别白费这个钱,嗯?”
“不值钱,丢那吧。”
回忆就到这,之后霍春生再没提起过簪子的事,而陆怜是怎么处理簪子的他也故意不去注意,不过总之是没有戴。
这几天霍春生总想起这事来,一想起来就烦躁,既尴尬,又有点恼,不是恼陆怜,而是恼自己自作多情。莲,怜,还是家乡的东西,他以为陆怜一定会喜欢的,可没想到陆怜并不在意,就和那天的米糕一样。
不细想还好,一细想霍春生又烦躁起来,把脚边的石头又碾又踢还不够,又捡起来狠狠往前面山林里扔,石头咻地飞远,落进树林,忽听见一声哎呦,霍春生立刻站起来往声音的方向望过去。
林子里一阵窸窸窣窣,霍春生警觉地把手放到腰上短刀上,却看见石头落下的地方冒出来两个人,霍春生和那两人隔着水洼树林对望,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好一会儿,其中一人才说,“刚才是你扔的石头吗?”
屋檐下滴滴答答,陆怜坐在檐下仰头看云,手里握着那支莲蓬簪子,指腹轻轻地在簪身上摩挲,把冰凉的簪子握得温热。
那天霍春生的脸色很不好看,陆怜现在想起来挺后悔,好歹是他一片心意,自己不该扫兴,当时就该笑呵呵收下才对。可是聚艺斋的首饰多贵啊,这种小地方怎么会有,有也不会是真的啊,陆怜是怕霍春生上当受骗,想着自己可怜,一听人说是抚州的就买了,叫他心里怎么过意得去?
他想霍春生也许是自己一个人住在这山上,什么都不懂吧,才买这么个女孩儿的玩意儿送给他这个大男人,多奇怪啊;可转念一想,也许人家根本没想那么多,男人穿粉衫的都有,他戴个粉簪子又算什么?别是自己狭隘了。
乱七八糟想了一堆,陆怜捏着簪子又细细看了一遍,不得不说这簪子是雕的真好,细腻灵巧,精致漂亮,他要是个女孩儿肯定早爱死了。
要不戴上试试?反正霍春生也不在,想着陆怜就起身回卧房,坐到镜子前,刚插上看了两眼,外面似有说话声,陆怜忙拔下簪子放回匣子里,出来一看,霍春生领着两个人正往家里来。
“阿霍!”陆怜站在门边叫他,对方立刻快步过来。
陆怜看了看后面跟着那两人,问,“他们是?”
“山里采药的,说迷路了,干粮又掉了,想来讨顿饭吃。”霍春生如实答。
“迷路?采药的怎么会不认路呢?”陆怜心生怀疑。
霍春生刚才也这么问了那两个人,对方说不是本地人,是来当地采办药材顺便上山来看,不熟这地界,又想省钱没找领路的,才迷了路,霍春生把他们的原话复述给陆怜听了,陆怜仍有点不信的样子,问,“那应该指路让他们下山,怎么还领回来了?”
大概是身份敏感,陆怜对这两人格外警惕,这话是完全把自己当主人家了,没想到自己也是外来人,霍春生却不反感,反而挺喜欢他这样,看着他想起护窝的兔子。
“我不小心把人伤了,不好拒绝。”霍春生捏捏他的肩膀,“你不想搭理就呆在屋里,我去厨房给他们弄点吃的。”
那两人在院里站着,似乎也在窃窃私语,陆怜拧着眉毛,歪头又看了他们一眼,“没事,你去,我盯着他们。”
霍春生没忍住笑了一声,揉揉他脑袋,“好。”
霍春生去厨房了,陆怜下了石阶到院里,招呼道,“外面冷,二位屋里坐?”
那两人对视一眼,气氛尴尬,其中一个干巴巴开口道,“有劳有劳,那屋里坐吧。”
这两人衣着看着确实像采药的,可神情总透着怪异,好像总偷偷看陆怜的眼色,陆怜觉得奇怪,领着二人一进堂屋,其中一人就立刻关上了门。
“哎,关门干什么?”陆怜要去阻止,被另一个拉住捂住了嘴,他正想叫,关门那个就一下扯掉脸上的假胡子,急切地看着陆怜,“陆公子是我呀!有升!”
陆怜瞪大了眼睛,一脸惊异地看着他,有升忙扒开捂着他嘴的那人,“陆公子怎么连我们也不认得了,是我跟有进,您好好看看呀!”
陆怜连连后退,仔细地看了又看,怎么也没想到来的是这两个人,他忽然心虚,害怕被霍春生发现他们跟自己的关系,瞪着二人厉声道,“你们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有升又贴上胡子,解释道,“自从公子你跟邬先生走散之后我们就一直在四处打听,好不容易找到这镇子,那天我们少爷在街上看见公子你了,公子你没看见少爷吗?”
他问得真诚,陆怜撇开目光,“看见了。”
“既然看见那您怎么没说呀?那天少爷一看见您就赶紧派我们跟着来,可是你们走的太快我们跟丢了,后来我们就在镇上等,等那人出现了又跟着,可这上山的路太远了,又是积雪泥泞的,我们在这山里打着转找了好些天,总算今天碰上那人,骗他带我们来找您,好在他没疑心,趁他这会儿在忙,公子赶紧跟我们走吧。”
说着有进就趴到门口,拉开门缝看外面的动静,有升去拉陆怜,却被他一把甩开,“我不走。”
两人都愣了,不明白为什么,互相看了一眼,有进神色严肃问,“是不是那小子拿住了公子的把柄?公子你脱不了身?”
“没有!当然不是。”陆怜烦躁不已,不知道怎么跟他们解释,一屁股坐下,“总之我不走,你们回去吧,也别告诉你们主子我在这。”
两人立刻面色为难,有升叹气,哀声劝道,“公子,咱们少爷为了您,四处打点到处求人,往牢里跑了多少回您也知道,给衙役送了多少银子您也看见了呀,我们少爷为了您都病倒了好几回了,还让邬先生去流放的路上救您,这么冒险的事都做了,您怎么能说不回就不回呢?”
陆怜低头不语,屋里死一般的静,就这么僵持着沉默了好一会儿。
说不准什么时候霍春生就来了,哪里经得起陆怜这么拖,有升和有进对视一眼,都想让对方再劝劝,陆怜却先开口了。
“算了,有些话我不想多说,说了你们也不明白,总之我不走,你们——”他本想直接赶人走,可又怕霍春生疑心,改口道,“你们要装就装到底,吃完了就赶紧走。”
“可是公子,就算我们——”
门吱呀一声,霍春生在这时推门进来,屋里顿时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