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 报春恩 - 庚子弥云 - 历史军事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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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咚咚,两声很轻的敲门声,霍春生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他不说话。

“阿霍?”陆怜站在门口没敢进去,看霍春生正收拾东西,他小心翼翼问,“今天清明,你是要去祭祖吗?”

霍春生还是不理,提上东西就往外走,陆怜没敢拦,看他往后山走,远远地跟在后头,风一吹他就咳,咳得惊天动地的,前面那人捏着拳头站住,放下东西又掉头回来,二话不说一把扛起他往院里走。

陆怜惊叫了一声,被他扛回屋里放到床上坐下,又看着他从柜子里翻出新做的护膝、绒鞋和帽子,单膝跪在床边一件件给他穿,过程里始终冷着脸。

日落西山,屋内昏暗,陆怜的心软成了一滩水,目光细细抚过他冷峻认真的眉眼和线条分明的薄唇和下巴,看着那张稚气和野性并存的脸,陆怜没忍住心头的悸动,用指弯轻轻蹭了一下他脸颊,逗小孩似的。

霍春生僵了一下,眼睛直直地瞪着他的膝盖,耳根子迅速红了起来,深色的皮肤红得发黑。

“……你别招我。”

“我没……”陆怜心虚,微妙的焦躁情绪在两人之间蔓延,霍春生掐着他小腿穿上最后一只鞋,手没放,抬头看他,两人的视线交汇,像被烫了,迅速各自瞥开。

“快去快回吧。”

“嗯……”

两人一前一后往后山竹林走,陆怜被霍春生裹成了个毛球,身上一丝透风的缝隙也没有,走着走着还有点热。

竹林外有一块空地,再往外是断崖深涧,霍春生就在崖边辟出一小块地方,插上香烛。

“怎么不去坟边烧?”陆怜问。

“没有坟。”霍春生把布摊平了铺在自己旁边,拉着陆怜跪到干净的布上,“爹不要,临走前让我把他火化了,骨灰撒到崖边。”

他很自然地递过来另一对香烛,陆怜接了,借他的火点起来,插在了旁边,越想越觉得心惊,低声道,“这不是挫骨扬灰吗……为什么要这样?”

日沉了,天幕是泛着微白的深蓝色,微风里的烛火摇曳。

把纸钱窸窸窣窣地抖开,在火苗上引燃,两人的脸立刻被澄黄的火光照亮,有星在霍春生漆黑的眼睛里跳动。

“我十五的时候,爹一个人上山,被豹子咬了,之后就病了,伤口烂成一片,整个人烧得糊里胡涂的,闭着眼睛说了好多胡话,没撑过一个月就死了。”这是霍春生第一次提起自己的事情,陆怜立刻认真地听起来。

“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那天爹忽然清醒了,抓着我的手跟我说了很多事情,说他的父母,他的心上人,他的好朋友,说山外的世界如何如何,我也是那时候才知道爹并不是生来就是猎户,他是闯了祸逃到这里来的。”

“那天他非要我背他到院子里看星星,其实他那时候眼珠已经浑浊了,根本看不清东西,但我还是背他出来了,他很高兴,仰着头一个劲地笑,笑着笑着就哭了,流下两行血来,倒在地上。”

“然后他告诉我,他是在逃亡的路上捡的我,那年天下大旱,他在路边遇到几只野狗啃食一个饿死的女人,他本来要走,结果听到了我的哭声。”

“因为我不是爹的亲生儿子,所以他说不要我为他立碑祭奠,他说他爱的人都死在火里了,他也要化在火里,起风的时候就能回到他们身边。”

有风过,带起纸钱燃过的灰烬,飘飘荡荡地飞向崖外,霍春生静静地望着那一点红光消失在风里,他的语气一直很平静,是那种已经在深夜咀嚼过无数回,慢慢没有感觉的平静,他吐了口气,把手里最后一点纸钱丢进火里,瞥眼却见陆怜还捏着,手里的纸钱攥得皱巴巴的,他扭头,看见陆怜脸上亮晶晶的一道泪痕。

霍春生的心狠狠一颤,“阿怜……”

“啊、嗯?”陆怜忙别开脑袋,用袖子飞快地抹了一把眼泪,假装什么也没发生一样,理弄起手里的纸钱。

“你哭了。”

“没有……”此地无银似的,陆怜又没忍住吸了吸鼻子。

霍春生笑了,去拉他的手,故意开玩笑说,“怎么了?知道我爹不要我了,可怜我吗?”

“走开。”陆怜别扭地不让他拉,又抹了把眼睛,把剩下的纸钱全放进火堆里,放完了,就静静跪坐着,夜幕下世界静得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相伴在这唯一的火光旁。

许多事情在陆怜的脑子里打转,他想起自己的家人,对母亲和幼弟,自己看着他们死在流寇的刀下,心里是愧疚,是痛苦,可对父亲,说到底,陆怜是有点怨恨的。

霍春生还是把他的手握住了,在他溺在回忆里的时候。那只手滚烫,坚定,陆怜在并不怎么用力的挣扎了两下之后接受了,两人静静坐着等到香烛都烧完。

“天黑了,看不见路,我背你。”

“我跟着你就行了。”

但霍春生已经蹲下来了,手往后揽着等他,等了好一会儿,终于背上一沉,他勾着他的腿弯,很轻松地把他背了起来。

回家的路很黑,茂密的竹林挡住了微弱的月光,只有头顶一条蜿蜒曲折的缝隙,陆怜仰头望了一眼,好像从那缝隙里看见了零零散散的星。

“阿霍。”

“嗯?”

“我觉得,你爹他不是不要你了,他只是不想困住你。”

“……嗯。”

他语气平静,但平静下有涟漪泛起,一圈一圈泛成了波涛,如疾风骤雨。

夜里静悄悄,有一豆黄灯在霍春生床头摇曳,照亮方寸的绮丽。

“其实不怎么冷……要不我还是回我自己床上睡吧?”都躺下了陆怜又后悔,起身就被霍春生拉回来,掀被裹住了他,陆怜没得躲,被他圈着,僵硬地躺着。

昏黄的帐里,被子下有手在慢慢地摸索,是霍春生在解自己的衣服。陆怜紧张地听着那可怕的声音,忽然被霍春生扳过脑袋,叫他,“阿怜。”

陆怜于是犹犹豫豫的睁开眼睛,那么暗,但他还是看清了霍春生的眼睛,深邃如潭,又热烈似火,里面饱含许多东西,陆怜不敢看。

又一阵窸窣,腰上松了,那双手一层一层地剥,陆怜只有僵硬,压抑着呼吸,他紧紧闭上眼睛。

“这里……还疼不疼?”锁骨处痒痒的,霍春生摸到他领子下那串刺字,陆怜微微睁开眼睛,看见他眼里的心疼,于是立刻摇头,安慰他,“没关系,早就不疼了。”

粗糙的指腹一下一下地摩挲着那串小字,怎么会不疼呢?霍春生连摸一下都不敢用力,那情态,如看稀世珍宝,看他的心肝血肉,叫人羞臊难耐,陆怜反握住他的手,拢起领子不让他看了。

“阿怜。”他又叫他,声音里有一丝嘶哑,陆怜应了,抬起睫毛看他,情不自禁一般,魂灵都被那双眼睛吸进去了。

烛火一摇,灭了,帐里呼吸纠缠,追逐缠绵,声声不止。

“阿、阿霍……”陆怜上气不接下气,小扇似的睫毛抖个不停,“够、够了……快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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